第251章 泥马制胜,潘濬震悚(2/2)
中型的斗舰、连舫,也要吃水一丈五六尺到两丈上下。
若是不明就里就顺流而下,只要船只速度稍快,船底一旦撞上这些斜斜向上游刺来的巨大铁锥,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在此时,一个漩涡暗流卷来,要把关兴往江底卷去。
关兴心中凛然,迅速上浮。
纵他水性绝佳,在这种地方亦不敢托大久留。
万一不小心被卷到江底,又或被拍到礁石铁锥上,那就完蛋了。
“哗啦”一声,探出水面。
抹去脸上的水渍,在接应士兵的帮助下,关兴敏捷地攀回一艘靠近的艋艟快船。
很快,他便又登上了陈到所在的旗舰楼船。
来不及换下湿衣,便将自己适才在江底所见铁锥,还有江心巨礁周围铁锥的具体分布位置,详细地向大督陈到禀报。
陈到之子,楼船将军陈曶先前一直在想,铁锥如何能戳破船底,如今闻言,终于恍然:
“铁锥斜置,尖刺距水面不过一丈五六尺…如此一来,我军中型战舰皆有触锥风险。”
陈到闻言,先后与关兴、陈曶对视一眼,三人神色皆肃。
关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继续对陈到开口:
“大都督,为今之计,我以为当继续吊住潘濬胃口,使其注意力始终集中于我军楼船之上。
“如此,方可为『泥马』在上游抢滩突入创造时机。
“一旦『泥马』突入吴阵,江畔之战便胜了!”
陈到、陈曶闻言,俱望上游,沉默思索起来。
关兴略一沉吟,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毅然之色:
“大都督,如晦,兴以为,或可稍稍冒险行事。
“请大督坐镇旗舰,继续作出欲顺流冲击下游之姿态,以此吸引潘濬目光以及兵力!
“我身边亲军五十余人,俱是极善水性的好手!
“可命他们先行潜入下游江心水域,为大都督楼船指引安全水路,引导楼船避开铁锥险滩!
“待万事俱备,大都督便引空船沉舟为号,我则在上游,率最后一千虎贲乘泥马突阵!”
陈到抚须沉吟,目光扫过江面上潘濬那醒目的将旗,又望向远处上游那厮杀正酣的滩头战场。
“善!”陈到重重一拍船舷。
“便依安国之计!”
“末将领命!”关兴抱拳,眸光锐利。
他再次转身,将五十六名精通水性的亲军全部留下。
其后便乘轻捷的赤马走舸,摇橹往上游驶回。
关兴亲军入水,为陈到引水。
楼船上,陈到下令擂响战鼓。
『陈』字大纛再次向下游移动。
汉军舟师做出决意冲滩的姿态。
下游高地上,潘濬看到汉军旗舰终于开始动作,心中不安终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物即将踏入陷阱的冷厉期待。
…
上游。
江风卷着血腥气,掠过滟滪关前一片狼藉的战场。
关兴立于一段泥淖江滩之后。
这里并非汉军主攻方向,更没有泥袋沙包、干柴稻草铺设的道路,所以吴军的防御也极其稀疏。
他远眺下游。
见舟船已至,遂深吸一气,将一支造型古朴的牛角号凑到唇边。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江底暗流般的沉闷韵律,向下游陈到所在传去。
下游江心,楼船伏波。
一直凝神侧耳的大督陈到,捕捉到了这独特的号声。
他紧绷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旋即毫不犹豫举起右手,沉声下令:
“落帆!下锚!停止前进!”
巨大的楼船随着命令缓缓减速,最终在江流中稳住了船身,与下游潘濬的军阵,保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距离。
取而代之的,是两艘中型斗舰从楼船侧翼驶出。
它们吃水较浅,速度更快,船上的数百汉军士卒皆不披甲,都是精选出来的水性极佳之辈。
这两艘斗舰毫不迟疑,鼓足风帆,顺着湍急的江流,直直冲向那片已知布满铁锥的死亡水域!
高地上,潘濬的眉头瞬间拧紧。
眼看那庞大的楼船再次停滞,他心中那股被反复撩拨、又反复落空的焦躁感,几乎达到了顶点。
“蜀贼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就在他疑窦丛生之际,江面上异变陡生!
其中一艘斗舰船身猛地一震,仿佛被水下巨兽狠狠撞击!
江心,船底,一阵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之声响彻数里。
江水疯狂涌入。
那斗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
另一艘斗舰似乎想转向规避,却也未能幸免,紧随其后重重撞到了水底铁锥之上。
其后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竟被湍流卷到了礁石之上。
“——轰!”
船只撞到礁石,发出巨响,船身陡然倾斜。
船上将士纷纷落水,跳水。
落水的汉军士卒在漩涡中挣扎。
呼救之声完全被江水咆哮吞没。
下游,汉军数百艋艟赶忙将船身横于江水,开始捞人。
这突如其来的惨状,让上游下游正在与吴军激战的汉军士卒皆不由为之一愣,攻势明显收缓。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汉军中隐隐蔓延。
主将的旗舰畏缩不前。
先锋战船则触礁沉没。
这绝非吉兆!
“成了!太常!蜀船触锥了!”
潘濬身边的裨将兴奋地大喊。
潘濬却死死盯着那艘依旧完好的楼船旗舰,脸上毫无喜色。
击沉两艘斗舰,远非他的目标!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江畔响起,几乎压过了江流与战场的嘈杂:
“众将士勿慌!”
“沉舟乃陛下惑敌之策!”
“潘濬老贼已中计矣!随我杀贼!”
潘濬等吴人一愣,不明所以。
汉军将士却是望见楼船将军陈曶不知何时已率一队亲兵乘小舟抢上南岸一处礁石高地!
他浑身湿透,持刀而立。
“潘濬老贼已中计矣!随我杀贼!”陈曶再喝,声如洪钟,以此稳定军心。
“陛下之策?”潘濬听得真切,心头猛地一跳!
陈曶口中的“陛下”,除了成都那一位,还能是谁?!
难道刘禅当真秘密抵达了前线,就在那艘楼船之上?!
虽知这极可能是那蜀将安抚军心的言语,但万一……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攫住了潘濬的心。
若真能留下蜀主……
在潘濬犹疑之时,他身周的吴军却是被陈曶这石破天惊的一吼给唬住了。
又见汉军攻势虽缓却未崩溃,不禁有些将信将疑,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下游沉船事件吸引的这一刻。
关兴身前那段无人江滩。
号角余音尚未完全散去。
关兴猛地拔出佩剑,向前一挥!
“兄弟们,斩将搴旗,就在今日,随我破寨!杀贼!”
在他身后,最后千余精锐虎贲郎齐声怒吼。
他们不再踏足泥淖,而是每人跨上一架形制古怪的“泥马”
——那是一种类似雪橇又带扶手的木制工具,底部宽平,易于在泥沼滑行,据说是作部巧匠,扶风马氏子马钧所作。
千人同时发力,泥马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滑过看似无法通行的广阔泥滩!
他们避开吴军主力防守的正面,从侧翼一处几乎无人注意的薄弱地带,直插过去!
泥马驰骋,速度竟近乎于步卒在硬地上奔跑!
不过片刻功夫,这支奇兵竟已越过漫长的滩涂阻碍,如同神兵天降,直接出现在了吴军主阵地的侧后方!
“杀!”
关兴一马当先。
怒吼声中,虎贲郎们弃马结阵。
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黄油,狠狠楔入了因下游变故而彻底分神的吴军肋部!
“后方!后方有蜀军!”
“他们从哪里来的?!”
惨叫声、惊呼声瞬间在吴军阵中炸响!
原本应对正面鸳鸯阵就已左支右绌的吴军,猝然遭此来自侧后的猛烈突袭,阵脚顿时大乱!
正亲自在右翼督战、焦急等待着下游消息的孙韶,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惊得猛然回头。
待他看清那面熟悉的『关』字将旗和如狼似虎的汉军甲士时,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骇与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他们…他们怎会从此处杀来?!”孙韶的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尖利变形。
过不多时,下游高地上的潘濬终于到了裨将仓惶来报:
“太常!不好了!上游军阵侧后被蜀军突破!关兴…关兴率虎贲杀进来了!”
“你说什么?!”潘濬闻言只觉眼前一黑,不敢置信。
疾步登上先前那座小丘。
当看到上游阵线已全线崩溃时,将士不断往寨内溃逃时,他身形晃了晃,差点翻倒。
本能以剑拄地,才稳住身形。
就在此时,狂奔而来的邓玄之将上游发生的事情迅速道来。
潘濬口干舌燥,面无人色。
千算万算,算尽了水战陆战,算尽了疑兵诱敌,甚至蜀军都已因江心沉船而军心大乱,阵脚不稳!
却万万没算到,蜀军竟有能驰骋泥沼的古怪器具。
更没算到关兴偏偏在自己全力关注下游楼船时发动突袭!
滟滪关…守不住了。
巫县…巫县也危险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潘濬陡然清醒。
他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痛楚,对邓玄之厉喝:
“快!让孙韶立刻收拢他能收拢的所有兵马,即刻返回巫县,加强城防!快走!”
邓玄之一愣:“那太常您……”
“我留此殿后!”潘濬牙关咬碎。
“我来断后,阻敌十日!
“若十日后援军未至…我便退往巫县与尔等汇合!快去!”
邓玄之再不敢多言,匆匆领命往上游奔去。
潘濬则深吸一口气,重新握紧剑柄,嘶哑着声音下令:
“中军听令!结阵!向关寨缓缓后退!弓弩手覆盖追兵!”
不多时,孙韶引军自寨后山道往巫县江关逃走。
战场上,吴军终于彻底崩溃。
失去统一指挥的各部各自为战,在汉军正面猛攻与侧后奇袭的双重打击下,纷纷弃守阵地,狼狈不堪地向滟滪关寨逃去。
汉军士气大振,步步紧逼,终于将吴军彻底赶入了那座孤零零的江畔关寨之中。
残阳如血。
映照着在江心礁石旁浮浮沉沉的破碎船板,亦映照滩涂上泥泞不堪的草路,尸横遍野的战场。
吴人尸首,堆积如山。
关兴站在刚刚夺取的吴军前沿土垒上,拄着卷刃的长刀,剧烈喘息。
滟滪关,这座东征路上最难啃的骨头,其外围防线,终于被大汉硬生生砸开!
此番东征最难一关已过。
接下来,将是迅雷不及掩耳,将是势如破竹,将是直抵夷陵。
他望向紧闭的滟滪关寨门,又望向更东方的江水。
那里是夷陵的方向。
汗水、血水、泥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他的双眼。
他抬手用力抹去,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只与赵老将军对峙的唤作潘璋的吴狗。
“潘璋……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