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梁进活了(1/2)
第672章梁进活了
朔风如刀,刮过京畿之地。
距离皇子赵弘毅命陨太祖皇陵,已过去了七日。
深秋的最后一丝余温也被凛冽的北风彻底带走,时节正式步入立冬。
一场细碎的小雪,悄无声息地洒落京城。
雪粉覆上白幡,落在冻僵的屋脊、覆着薄冰的护城河面,将原本就因国丧而满城缟素的都城,又轻轻覆盖上了一层冰冷的银白。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黑白二色,肃杀而压抑。
京城之外。
风雪渐紧。
一支由十余辆裹着油毡的重载马车和数十名精壮护卫组成的队伍,正顶着呼啸的北风,在覆着一层薄雪的官道上艰难疾驰。
护卫们的坐骑喷吐着浓重的白雾,人皆紧裹着厚实的、带着浓重西漠风情的翻毛皮袄。
他们脸上带着风沙打磨出的粗粝黝黑,腰间弯刀的刀鞘以铜钉铆合着厚皮革,鞍具镶嵌着色泽厚重的绿松石或暗红玛瑙,那是遥远沙海与边塞独有的气息。
队伍虽整肃,却弥漫着一股远离泥沼、渴望归乡的迫切感。
过往的江湖武人看到这支车队旗帜上独特的青色楼宇徽记,大多会面色一凛,下意识地让开道路——这是雄踞西漠、令人闻风丧胆的青衣楼车队。
而往来的朝廷官员见到,则会更复杂地多看几眼。因为他们知道,这车队中央那辆最为宽大坚固的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当今圣上新册封的镇西侯兼西漠都护——孟星魂!
这位在皇权倾轧的血夜里以雷霆手段助新帝登顶、却又奇迹般地从与大德高僧悲欢那一场惊天之战中生还的传奇人物,自那一夜之后便如同消失。
深居府邸养伤,闭门谢客,连登基大典天子授勋封爵的荣耀都未曾现身。
只有皇宫大内那位如今权势熏天的九千岁王瑾,依旧保持着礼遇,时常差遣心腹王怀霜,流水价地往侯府中送入珍稀药材、疗伤圣品和厚礼。
消息灵通的核心圈子深知内情:
镇西侯孟星魂与万佛寺首座悲欢大师那场惊世之战,乃是新帝能够顺利登基的关键之一。
最终,悲欢大师陨落,而孟星魂也必然是惨胜,身负难以想象的重创,能捡回一条命已属万幸。
世人对这一点并无太多怀疑。
二品武者,已是武道巅峰的存在,更何况还是出自万佛寺这等千年古刹的二品神僧
其临死反扑,威力可想而知。
甚至有悲观的传言在权贵圈下层暗暗流转:那位侯爷,恐怕已是灯枯油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罢了。
所谓的养伤返西,不过是青衣楼不愿让这面大旗彻底倒下的遮羞布!
此刻。
这支象征着西漠至高权柄的车队,终于驶出了巨大的、如猛兽獠牙般张开的京城主门。
城楼之上,一道裹在玄色貂裘里的身影倚着冰冷的雉堞,冰冷的眼神如同鹰隼扫过车队尾部扬起的雪尘。
她东缉事厂督公王瑾的心腹,王怀霜。
王怀霜代表厂公一路相送,但车队刚出城门不久,马车内的孟星魂便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为由,婉言谢绝。
王怀霜也不强求,如今多事之秋,她在京中还有太多事需要处理,便留步目送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
车队不再回头,沉默而坚决地扎入了漫天细密的飞雪之中,沿着官道向着视野尽头荒凉的平原深处行去。
车轮碾过板结的冻土,雪片在呼啸的风中被拉成条条细密的银丝。
京城那巍峨庞然的轮廓,在漫天风雪中渐渐变得渺远、模糊,宛如一座巨大而冰冷的孤坟,在缓缓沉入铅灰色的天际线。
倏然!
车队中央那辆最宽大的主车,厚重的墨绿色绒布窗帘被一只平稳而苍白的手掀开了一角。
“停。”
一个简短、低沉、带着几分久违松快却依旧隐含疲惫的字眼,清晰地穿透了风雪与马蹄声。
慕遮罗目光如同闪电般捕捉到那只手。
“吁——!”
他猛地勒住缰绳,低沉雄浑如熊吼的声音瞬间炸响:
“楼主有令!停!!”
数十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连串嘶鸣。
车队带着一片雪尘,缓缓止步于一片开阔的、被枯黄冻草覆盖的荒野之中。
马蹄顿地,雪尘尚未落定。
慕遮罗已翻身下马,大步来到主车旁,躬身拱手。
隔着厚重的布帘,他沉声问:
“楼主,此去路途尚远,方离京畿不远,有何吩咐”
他的西漠口音粗犷,却带着十二分的恭敬。
车厢内沉默一瞬,孟星魂波澜不惊的声音悠悠传来:
“雪景荒原,旷达清冽,甚好。”
“暂且在此扎营,歇息片刻。”
扎营
慕遮罗浓眉下压,心中疑虑升腾。
此地方圆不过数十里荒芜,无山无水,更谈不上景致。
风雪扑面,天寒地冻,远非歇脚佳处……楼主素来清醒果断,如此反常必有深意。
“是。”
他压下疑惑,肃然领命。
“以主车为中心。”
孟星魂的声音继续透过布帘,平淡无奇却字字清晰如军令:
“十丈方圆立刻拉起帷幕!”
“任何人胆敢靠近窥探……”
“杀!”
最后那个字轻轻落下,却带着冰冷的金属锋芒。
“属下遵命!”
慕遮罗再无迟疑!
他猛然转身,低沉厉喝犹如虎啸山林!
刹那间!
训练有素的青衣楼精锐瞬间动了!
十几辆结实宽大的四轮大车,在雪野之上被驱使着轰隆作响,迅速交错合拢,首尾相接!
如同技艺精湛的工匠,仅用数息便将厚重的车厢壁垒筑起一道坚不可摧、高达近丈的环形车墙!!
紧接着!
一张张巨大、厚重、足以遮蔽战场视线的深灰色油毡幕布,如同张开的蝠翼,飞快地覆盖、搭接在车墙顶端!
从车墙内侧顶部垂落,直至地面!
转眼间!
一个高达两丈、直径二十丈、完全隔绝了外部窥探与风雪的封闭圆形堡垒,便奇迹般诞生在这荒郊雪野之上!
青衣骑士如同钉子般钉在车墙之外,刀剑出鞘一半,冰冷警惕的目光如同扫过每一寸可能隐藏危机的地域!
内部空间……
彻底隔绝了天地间的呼啸风雪!
一片令人几乎能听到心跳的死寂!
只剩下那辆属于孟星魂的豪华马车孤零零地停放着。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拉车的骏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声,以及寒风吹拂帷幕的猎猎声响。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道窈窕的身影,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帷幕之内。
来人是一名女子,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灵动中蕴藏着不容小觑的坚毅。
她曲线婀娜,既有女子的柔美,又因常年习武而带着一股飒爽英气。
她的气质,却又与车队之中所有西漠女子截然不同,倒更像是大乾本地女子。
竟然是柳鸢。
她站定在那辆主车前方三尺之地,雪白冰冷的空气仿佛都被她身上散发的灼热情绪所搅动。
“孟星魂!”
她开口,声音脆如玉磬,此刻却带着一层强行压制的、几乎要崩裂冰面的锋利:
“我要走了。”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
开门见山,带着破釜沉舟的气魄:
“连老爷子那边的龙甲神书,大体已经破译完毕,他正做最后一遍精细校对。最迟三日,完整的破译本便会移交给你……”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山崖上迎风的孤松,带着一股被辜负、被戏耍后强撑起的自尊与倔强:
“你我之前的口头约定……至此终结。”
“龙甲神书是你的,我的任务完成了。”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最后一点软弱与迟疑冻结:
“我柳鸢欠你的人情……”
“清账了!”
“现在……是道别的时候了。”
寂静。
油毡围成的城堡内部。
死寂得能听到细雪落在屋顶那微不可察的沙沙声。
车帘之内,亦是长久的沉默。
仿佛有沉重的叹息,在无形的空间中凝聚又散开。
吱——呀——
沉重的厚木车门被从内推开。
一股混合着上好暖炉炭火的干燥暖香、汤药特有的清苦气息、以及一种内敛却深不见底的庞然生机波动逸散出来!
一张毫不起眼的脸庞,出现在这昏惑的光线下。
平平无奇,眉眼甚至略显平庸寡淡,肤色带着黝黑。
这样一张脸,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瞬间淹没在人群,被视作最纯粹的背景。
但此刻!
当那双平静如古井寒潭、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与探查的眼睛睁开,缓缓抬起落于柳鸢脸上时……
柳鸢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冰冷洪流迎头拍中!
她精心构筑的心防堡垒,竟在瞬间如冰层般滋生出细微的裂痕!
她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下眼帘,避开那仿佛能将她从里到外照得纤毫毕现、连心底最隐秘角落都无所遁形的目光。
“你在怨我。”
孟星魂的声音响起。
不高不低。
极其平缓。
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怒,只有一种洞察本质的平静陈述。
如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轻巧地剥开了柳鸢心上那层名为愤怒的伪装。
“怨我……”
“未能替你斩杀王瑾!”
轰!
如同闷雷在柳鸢脑中炸开!
她被踩中了内心最隐蔽的痛处!
所有的委屈、愤恨、被利用的羞辱感瞬间冲垮了强作的冷硬!
“不止是没杀——!”
她猛地扬起那张因激愤而涨红的俏脸!美眸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你根本是在给那老阉狗……做!狗!!”
“枉我将《摩诃伽罗护法功》的秘籍毫无保留地给你!作为你帮我对付王瑾的订金!”
“你明明清楚!比谁都清楚!!”
她的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颤抖,那身姿挺拔得如剑,却也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与悲鸣:
“那老贼与我……是不死不休!的不共戴天之仇!”
“你若惧他权势!你怕引火烧身!你大可以袖手旁观!”
“甚至……”
她惨然一笑,扬起纤秀却紧绷如钢丝的脖颈,带着一种殉道式的凄绝:
“你当时就该将我的人头砍下来……送给王瑾当投名状!!”
“把事情做绝,起码也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可你偏偏……”
她的嗓音陡然尖锐、撕裂!
“却做尽了逢迎攀附!摇尾献媚的走狗勾当!!!”
字字泣泪!句句控诉!在这寒风被隔绝的私密空间里激烈回荡!
柳鸢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白皙的脖颈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眼圈也微微泛红。
孟星魂依旧沉默地坐在车门旁的阴影里,面孔在幽暗的光线下没有一丝波澜。
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落在柳鸢激怒悲愤的脸上。
等待着她冷静下来。
时间,在凝固的气氛中流逝。
柳鸢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胸脯的起伏也不再那么剧烈。
燃烧至顶点的怒火如同被冰冷浇熄的炭火,留下的是烧灼后遍布裂痕的灰烬和……无边无际、渗入骨髓的疲惫与委屈。
她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大滴大滴如同断了线的冰珠滚过她紧绷的面颊,在下颌处晕开深色的水渍。
孟星魂终于再度开口,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丝罕见的微澜:
“这段时日的行事,确实未曾顾忌你的感受。”
“柳鸢,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辩解,
一句认错!
一句理解!
柳鸢如同被雷电击中脊椎!
她完全没料到一向强势冷硬的孟星魂竟会说出这样近乎……道歉的话来。
这一下,反倒让她心中所有积压的委屈、不甘和愤怒,如同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瞬间决堤而出。
浑身的骨头都仿佛在瞬间抽掉了一半的力气!
她猛地转过身去!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
看着那倔强颤抖着、竭力掩饰却终究坍塌的背影。
孟星魂的声音平缓如初,却多了一分沉凝的力量:
“我与王瑾矛盾不可调和,之前不过是虚与委蛇。”
“其间纠葛,远非你眼下所知那般简单。”
“眼下,绝非与他彻底撕破脸、正面冲突的最佳时机。”
稍作停顿,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先随我回西漠,一年半载,潜龙蛰伏,厚积薄发。”
“待时机成熟,我们必定重返大乾。”
“彼时……”
孟星魂眼底深处闪过一道足以冰封万物的寒芒!
“王瑾这颗脑袋……”
“必交由……你!亲手斩下!”
柳鸢的身体僵硬了片刻。
然后忍不住再度转过身去,用力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她一向骄傲,从不轻易在人前显露软弱。
良久,她才止住泪水,重新转过身来。
那张脸洗尽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混合着苦涩解脱和深沉信赖的复杂神色。
“孟星魂……”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样地平静下来:
“我信你。”
她需要的,或许从来不是一个立刻实现的承诺,而仅仅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以及对方对自己感受的认可。
如今,她得到了。
毕竟,与孟星魂相识以来,共同经历了大漠风沙、生死磨难、无数猜忌与考验,她早已看清眼前这个男人深藏的秉性和能力。
能一路追随他走到今天,本身已是一种幸运。
“但是……”
柳鸢抿了抿干裂的唇,扬起脸,努力绽开一个如同风雪中顽强露出的……脆弱又璀璨的笑容:
“这一次……我不能再跟你走了……”
她的目光如同西垂的星辰,有决绝,有不舍。
孟星魂的眉峰,极其细微地、几乎捕捉不到地蹙了一下。
一个无声的询问。
柳鸢微微摇头,笑容里带着释然:
“不,不是还怨你。”
“我心中唯有感激。若非你一路庇护指引,我恐怕早已葬身大漠,永远没有机会重返中原,更没有机会……奢谈报仇。”
“是真的……该离开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如梦初醒般的叹息:
“其实,刚踏回大乾时,我就该走了……”
“只是……”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颤动的阴影,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舍不得……罢了……”
“贪恋你们那点……风雨同舟的暖意……”
“让我感觉能有依靠,也让我变得越来越依赖你……以至于自己反而事事都想要依赖。”
“如今……”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龙甲神书》已破译完毕,我不拖不欠,也无牵无挂……”
“可以堂堂正正……去走我自己选择的路了!”
沉默。
比刚才更深的沉默。
孟星魂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从一开始就充满棱角、话语锋利从不吃亏、实则内心脆弱柔软、恩怨分明的女子。
她的决心……在眼神交织的瞬间,他已了然。
强求不得。
“好。”
他缓缓吐出了一个字。
随即,他关怀问道:
“你打算何处安身我遣精锐一路护送你。”
“你我相识于微末,患难相交,若有需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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