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百草堂之女贞子(2/2)
回到百草堂,林婉儿坐在竹椅上,接过张娜递来的药茶。她看着院子里晾晒的女贞子,说:“我在后山看到几棵老树,果实被人糟蹋得厉害,枝丫都折断了。”
王宁叹了口气:“定是刘二狗他们干的。”
“孙玉国急功近利,不懂‘药有其时’的道理。”林婉儿拿起一粒女贞子,对着阳光看,“这药材啊,就像人,不到时候,强催也没用。去年我在黄山见到一棵百年女贞树,当地人说,那树十年才结一次果,结出的果子,白霜厚得像裹了层雪,药效比普通的强十倍。”
张阳在一旁收拾药篓,听到这话,忍不住说:“林前辈,您怎么懂这么多?”
林婉儿笑了,眼角露出浅浅的细纹:“我师父曾说,学药要先学等。等花开,等果熟,等药性归位。急不得。”她说着,看向王宁,“你用炒女贞子减其凉性,用酒浸增强温补,这些法子,都是懂药、更懂人的体现。”
正说着,钱多多匆匆忙忙跑进来,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麻袋。他跑得满头大汗,藏青色马褂的扣子都崩开了一颗:“王老板,可算找到你了!这是我藏的好货,霜降前采的陈女贞子,药效足!”他解开麻袋,里面的女贞子果然饱满,白霜清晰可见。
“钱老板不怕孙玉国找你麻烦?”王宁问道。
钱多多拍着胸脯:“我虽爱钱,但更怕遭报应!孙玉国用野葡萄骗人,我要是帮他,以后谁还敢买我的药?再说,王老板的医术,镇上谁不知道?”
王雪端来刚蒸好的山药糕,笑着说:“钱老板这次可是做了件好事。”
钱多多拿起一块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应该的,应该的……对了,孙玉国让官差来了,说是要查你卖假药,你们可得小心。”
王宁刚要说话,就见两个官差走进来,后面跟着一脸得意的孙玉国。
“王宁,有人告你用劣质药材骗人,跟我们走一趟!”官差掏出锁链。
“等等。”林婉儿站起身,将《本草图经》递给官差,“大人可以看看,何为女贞子,何为野葡萄。孙玉国卖假药材证据确凿,为何不抓他?”
官差翻看药书,又看了看王宁的药和孙玉国的药渣,一时没了主意。孙玉国急了:“大人别信他们!这女人是他同伙!”
正在这时,刘婶带着儿子来了。小伙子向官差行了个礼:“大人,是孙玉国卖假药用野葡萄骗我,王大夫和林前辈救了我。请大人明察!”
越来越多的村民作证,官差终于明白过来,当场将孙玉国和刘二狗、郑钦文带走了。
看着孙玉国被押走的背影,王宁叹了口气。林婉儿走到他身边,指着院墙外的天空:“要下大雨了。雨后,就该霜降了。”
果然,午后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打在药铺的青瓦上噼啪作响。王宁和林婉儿、张阳一起,将晾晒的女贞子搬进库房。潮湿的空气里,药香愈发浓郁,混着雨水的清冽,让人心里安定。
王宁看着库房里堆积的女贞子,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好药能治病,更能治心。”他觉得,这场雨来得正好,既能洗净镇上的浊气,也能让那些真正的女贞子,在霜降后,绽放出最好的药性。
雨越下越大,百草堂的灯又亮了起来。灯下,王宁和林婉儿正在核对药方,王雪和张阳在旁边碾药,钱多多则帮忙整理药材。药碾转动的声音,雨点敲窗的声音,还有偶尔响起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关于等待的歌——等待雨停,等待霜降,等待每一味药,都能遇见需要它的人。
雨后的清晨,百草镇被一层薄薄的白霜裹住了。王宁推开窗,冷冽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腥气涌进来,院角那丛薄荷的叶子上凝着冰晶,折射出细碎的光。他一眼瞥见药圃边的温度计——冰点以下,正是霜降。
“哥,林前辈说的时辰到了!”王雪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她已经背着药篓站在门口,粗布裙摆上沾着草叶上的霜,双丫髻上别着的野菊干花被冻得发硬。张阳跟在她身后,背上的药锄闪着冷光,腰间的竹篓里露出半截油纸包,里面是准备好的干粮。
林婉儿从客房走出来,月白道袍外罩了件灰布斗篷,手里握着那柄桃木药铲。经过一夜休整,她眼底的倦意散去,晨光落在她清瘦的脸上,竟让人想起药谱里画的女贞子——沉静里藏着韧劲。“后山的百年女贞树在北坡,那里背风,果实上的白霜最厚。”她递给王宁一个竹篮,“记得带布垫,别碰伤果实表面的霜。”
王宁点点头,转身回屋换上深蓝色的粗布短褂,袖口和裤脚都用绳子扎紧了,脚上蹬着双厚底布鞋——这是他每年采药的行头,耐磨,还能防蛇虫。他往怀里揣了个油纸包,里面是炒得微黄的女贞子粉,林婉儿说北坡风大,嚼些能补肝肾,免得受风寒。
一行四人踏着薄霜往后山去。石板路被冻得发滑,王雪走在最前面,手里挥舞着药锄拨开带刺的灌木丛,嘴里哼着镇上的采药歌:“霜降采女贞,霜厚药才灵,青果扔不得,留着当种生……”
林婉儿听着,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棵矮树:“你们看,这就是野葡萄藤,结的果实和女贞子相似,但藤本植物,枝蔓会缠绕,而女贞是乔木,枝条直立。”她摘下一颗青紫色的果实,捏碎了递给张阳,“尝尝,涩味重,这就是孙玉国拿来充数的东西。”
张阳皱着眉咽下,舌尖发麻:“难怪村民喝了会拉肚子,这味太冲了。”
王宁蹲下身,拨开女贞树下的枯草,指着根部丛生的幼苗:“霜降后采果,不能伤了树根。这些幼苗明年就能移栽,咱们采的时候得绕着走。”他说话时,手指轻轻拂过幼苗上的霜,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初生的婴儿——这是他父亲教的规矩,采药要给草木留生机。
越往山顶走,风越烈。北坡的岩石上,果然立着几棵高大的女贞树,树干粗壮得要两人合抱,枝丫向四面伸展,像一把把撑开的绿伞。最粗的那棵树顶,挂着个褪色的红绸带,林婉儿说那是十年前她师父系的,祈愿药树常青。
“你们看!”王雪指着枝头,眼睛发亮。阳光下,一串串紫黑色的果实垂下来,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白霜,像缀满了紫水晶珠子,又像裹着层糖霜。风一吹,果实轻轻晃动,白霜簌簌落下,在地上积成一小片银白。
林婉儿取出桃木药铲,在树干上轻轻敲了三下:“老伙计,借你的果实救些人。”她转向王宁,“从外围的枝条采,别伤了树心。”
王宁点点头,踩着张阳搭的木梯爬上树枝。他没有用剪刀,而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果实的蒂,轻轻一旋——这样既能完整摘下果实,又不会扯断枝条。摘满一篮,他递下去给王雪,自己则对着阳光端详刚采的果实:饱满,沉甸甸的,白霜沾在指尖,像抹了层细盐。
“先生,这霜为什么这么重要?”张阳一边用布垫接住果实,一边问道。
“这层霜是果实成熟后自然分泌的蜡质,”王宁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本草衍义》里说,‘女贞实,九月十月采,阴干用,须极干,方有白霜’,霜越厚,说明果实成熟度越高,滋阴的药效越强。”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小心翼翼地刮下一些白霜,“这霜单独收集起来,明目效果更好。”
林婉儿在树下分拣果实,她的动作极快,却又极轻,指尖划过果实,那些不够饱满、霜层薄的便被挑出来,放进另一个竹篮。“这些留着,明年春天埋进土里,能发芽。”她抬头看向王宁,“你父亲以前总说,药人要懂‘取舍’,采药如此,行医也如此。”
王宁的心轻轻一动。父亲临终前躺在病榻上,就是这样教他的,那时窗外也落着霜,父亲枯瘦的手捏着一粒女贞子,说:“宁肯少采,不可滥取,药有灵性,你敬它,它才肯救你。”
不知不觉到了正午,阳光晒化了地上的薄霜,露出湿润的泥土。四人坐在一块背风的岩石上吃干粮,王雪拿出水壶,里面泡着刚采的女贞子和枸杞,喝一口,清苦里带着微甜。
“林前辈,您怎么会来百草镇?”王雪咬着舌头问道。
林婉儿望着远处的山峦,目光悠远:“我师父曾在这里采过药,说百草镇的水土养药,也养人。他临终前让我来看看,说这里有个懂药的年轻人,能用女贞子治心病。”她看向王宁,眼里带着笑意,“看来他没说错。”
王宁的脸微微发烫,刚要说话,却见张阳指着山下惊呼:“先生,你们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往北坡来,为首的那人跛着脚,正是被官差放出来(因没抓到现行)的刘二狗。他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汉子,手里都拿着砍刀和麻袋。
“是孙玉国的人!”王雪握紧了药锄。
林婉儿站起身,脸色沉了下来:“他们还不死心,想偷树!”
王宁将装满果实的竹篮递给王雪:“你们带着药先下山,去报官。我和林前辈拦住他们。”
“哥!”
“快走!”王宁的声音不容置疑,他从腰间解下系药篓的麻绳,“这里的树不能让他们砍了,这是全镇的药本。”
王雪咬咬牙,拉着张阳往山下跑。刘二狗已经看到了他们,在追了上去。
王宁见状,抓起一把带霜的泥土朝刘二狗扔去:“你的对手在这!”
刘二狗被泥土迷了眼,骂骂咧咧地冲上来:“王宁,坏我老板的好事,今天非让你尝尝厉害!”他挥着砍刀就砍,王宁侧身躲开,顺手抄起身边的粗树枝格挡。林婉儿则灵活地绕到侧面,桃木药铲对着汉子的手腕一敲,砍刀当啷落地。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落叶和药果。王宁一边躲闪,一边护着身后的女贞树,粗布短褂被树枝划破了一道口子,手臂也被划出血,但他始终没让刘二狗靠近树干半步。他想起父亲说的,药树是活的,能感知人的心意——此刻他仿佛能听见树干里传来的微弱声响,像在为他鼓劲。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了官差的吆喝声。刘二狗等人见状,知道不妙,扔下刀就往密林里跑。王宁没有去追,只是靠在树干上喘气,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渗出血珠,滴落在满是白霜的土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林婉儿走过来,从药囊里取出些女贞子粉末,和着泉水调成糊状,敷在他的伤口上:“这药能止血,还能消炎。”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淡淡的药香。
“谢谢您,林前辈。”
“该谢的是你。”林婉儿望着那些安然挂在枝头的果实,“守住了树,就守住了百草镇的药脉。”
夕阳西下时,王宁和林婉儿背着剩下的果实下山。霞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竹篮里的女贞子在颠簸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谣。远远地,百草堂的灯已经亮了,张娜一定在门口等着,灶上煨着的药罐里,或许已经飘出了女贞子混着枸杞的暖香。
王宁低头看着篮子里的果实,它们经过霜降的洗礼,愈发饱满沉重。他忽然明白,所谓药香,不仅是草木的气息,更是人心底的那份坚守——就像这女贞树,无论风霜如何,总能在该结果的时候,结出最实在的果。
百草堂的药碾声,在冬日的暖阳里格外清晰。王宁正将新采的女贞子倒进碾槽,紫黑色的果实与木碾碰撞,发出沙沙的轻响,碾碎的药末带着清苦的香气,混着窗台上晾晒的枸杞甜香,在屋里弥漫开来。
他穿着件月白色棉袍,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那道浅褐色的疤痕——那是上次在后山护树时被树枝划的,如今已结痂。张娜端着碗刚熬好的药进来,青瓷碗沿还冒着热气:“林前辈说这方子加了酒浸女贞子,喝了能养肝肾,你最近总熬夜配药,得好好补补。”
王宁接过药碗,温热的药液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酒香和药香。他看向窗外,那棵新栽的女贞树苗立在老银杏旁,是他前几日从后山移栽的,枝条上还裹着防寒的草绳。林婉儿说,这树苗是百年老树的根须发的,带着长辈的气性,好好养着,将来能护一方人。
“哥,钱老板送药材来了,说这次的女贞子都是霜降后采的,白霜厚得很。”王雪掀帘进来,粗布围裙上沾着些甘草末,她手里拿着本新订的药谱,封面上是张阳画的女贞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正说着,钱多多就跟着进来了,他穿件厚厚的绸缎马褂,手里提着个红木药箱:“王老板,看看这货!我托人去黄山收的,那边的女贞子,十年才结一次果,您闻闻这味!”他打开药箱,里面的女贞子果然比寻常的大一圈,白霜像裹了层雪。
王宁拿起一粒,放在鼻尖轻嗅,一股醇厚的药香直冲脑门。他想起林婉儿说的,好药自带灵气,果然不假。“钱老板有心了,这药我收了,价钱按规矩来。”
“规矩?”钱多多摆摆手,“王老板救了镇上的人,我这点心意算什么?再说,孙玉国那小子被判刑后,回春堂的铺面都盘给我了,我正想跟您学学,开个正经药铺,只卖真药。”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本账册,“您看,这是我拟的药材收购规矩,采摘要按时节,炮制要讲法子,您帮我把把关?”
王宁接过账册,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女贞子:霜降后采,阴干七日,麸炒减凉性,酒浸增温补”,字迹虽有些歪扭,却透着认真。他想起钱多多以前总把“利字当头”挂在嘴边,如今竟也懂了“药本”二字的分量。
这时,张阳背着药篓回来了,他比从前高了些,脸上的稚气少了些,粗布短褂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先生,李伯的药送过去了,他说喝了您配的女贞子膏,现在能看清账本上的字了。”他从药篓里拿出个布包,“这是他让孙子画的画,谢您呢。”
画是用毛笔画的,纸上是百草堂的门面,门口站着个举着药锄的人,旁边写着“女贞树下好大夫”。王宁看着画,忽然想起林婉儿临走时说的话:“药医人,人也护药,这才是循环。”
傍晚时分,镇上的村民陆续来道谢。刘婶提着篮子,里面是刚蒸的米糕,她儿子跟在后面,气色红润,再也不是当初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王大夫,多亏了您的冬青子,我儿子现在能下地干活了。”刘婶说着,眼圈就红了,“以前总觉得贵药才好,现在才明白,对症的才是好药。”
王宁笑着递给她一包炒女贞子:“这是新炒的,回去泡水喝,冬天干燥,补补肝肾,不容易上火。”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你脾胃弱,每次少放些,配着山药粥喝最好。”
村民们围着王宁,有的问药方,有的送自家种的菜,热闹得像过节。张娜在一旁笑着给大家分药茶,王雪和张阳则在药柜前忙碌,铜药戥子碰撞的声音,药碾转动的声音,还有村民的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温暖的歌。
忽然,王雪指着街口喊道:“哥,林前辈!”
众人望去,只见林婉儿披着件灰布斗篷,背着药篓,正站在老银杏下。她脸上带着风尘,却精神很好,看见王宁,远远就笑了:“我路过,来看看你的树。”
王宁赶紧迎上去,接过她的药篓,里面装着些晒干的雪莲:“您不是去昆仑山采药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那边的雪还没化透,药还没长成。”林婉儿走到新栽的女贞树前,伸手拂去枝条上的草绳,“这树长得好,有你的性子。”她从药篓里取出个小木盒,“这是我师父留下的女贞子药方,专治肝肾阴虚,你看看能不能用。”
王宁打开木盒,里面是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毛笔写着药方,字迹苍劲有力,末尾题着“药如君子,贵在对症”——和他立在树下的碑字一模一样。他忽然明白,林婉儿的师父,或许早就认识父亲。
“我师父说,当年你父亲救过他,用的就是女贞子。”林婉儿看着他,眼里带着暖意,“他说你父亲总说,医道就像女贞树,四季常青,不是因为耐寒,是因为扎根深。”
王宁的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灯下教他认药,说女贞子又名冬青子,寒冬不落,是因为心里有光。那时他不懂,如今看着眼前的树,看着镇上安康的村民,看着身边认真学药的王雪和张阳,忽然就懂了。
夜色渐浓,百草堂的灯亮了起来。王宁坐在灯下,将林婉儿带来的药方抄在新的医案上,旁边放着那粒从黄山带来的女贞子,白霜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张娜在一旁缝补他的棉袍,针尖穿过布面的声音,和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咳嗽后又平息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安稳的夜曲。
王雪和张阳在整理药材,药碾转动的声音沙沙作响,那是在碾新采的女贞子,准备做成药膏,分发给镇上的老人。钱多多则在隔壁收拾铺面,时不时传来搬动药柜的声音——他说要在那里开个药材行,只卖按时节采的真药。
王宁放下笔,走到窗前。月光落在新栽的女贞树上,枝条在地上投下疏朗的影,像一幅淡墨画。他知道,明天一早,他还要去看那些需要药的人,还要教王雪和张阳认药,还要等着这棵新栽的树,在明年春天抽出新芽。而这一切,都像碗里的女贞子药,虽清苦,却带着能让人安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