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百草堂之君迁子(2/2)
这时,刘二狗带着个穿绸缎马褂的男人闯了进来。那男人是镇上的粮商,平日里与孙玉国交好,此刻捂着胸口直喘气:“王宁!你卖的什么鬼药?林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二狗在一旁煽风点火,手里的破扇子指着药渣:“肯定是这黑枣有毒!孙掌柜说了,这野果子根本不能入药,你们还敢给林姑娘吃!”他唾沫星子横飞,溅到案上的君迁子上,吓得王雪赶紧把竹匾往怀里护。
林婉儿忽然站起身,佩剑“啷啷”出鞘,剑尖直指刘二狗的鼻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出事了?”她声音清亮,方才的沙哑竟好了大半,“王掌柜的药刚入喉,我这咳就轻了,倒是你们,在这儿胡言乱语,安的什么心?”
粮商被她的气势吓退半步,结结巴巴道:“我……我听孙掌柜说……”
“孙玉国?”王宁拿起颗君迁子,果实在指尖转动,紫黑色的果皮映着灯光,“他连君迁子的果粉都认不出,也配谈药材?”他将果实凑到粮商眼前,“优质君迁子有白粉护表,味甘带涩;劣质者无粉发乌,涩味冲鼻。孙掌柜要是真懂药,就不会拿山楂核冒充杏仁卖了。”
这话戳中了粮商的痛处——上月他买的杏仁总觉得不对味,原来是被孙玉国骗了。他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了刘二狗一眼,转身就走。刘二狗还想狡辩,被林婉儿用剑鞘一挑,踉跄着摔出门去,披风扫过门槛时,带起几片君迁子的叶子。
雨停时,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百草堂的药圃里。王雪蹲在君迁子树苗前,小心翼翼地擦掉叶片上的泥点。“哥,原来这果子真的能治病。”她抬头时,看见王宁正将晾干的君迁子装进陶罐,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什么珍宝。
林婉儿站在门廊下,望着远处的山峦。月光洒在她的佩剑上,泛着清冷的光,喉间的痒意彻底消了,只余下淡淡的药香。她忽然想起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父亲咳得直不起身,正是位游方郎中用君迁子煮的汤,让他多活了半年。原来有些药材,真的能在时光里,默默守护着什么。
王宁将装满君迁子的陶罐放进药柜,抽屉合上时发出轻响。他看着窗外渐明的月色,忽然明白,所谓护道,护的不仅是药铺,更是药材本身的价值——就像这君迁子,纵然平凡,只要用得其所,也能在风雨里,撑起一片安宁。
腊月初的寒风卷着碎雪,打在百草堂的窗棂上沙沙作响。王宁正站在药柜前核对账目,鼻尖萦绕着君迁子与当归混合的温香。忽然听见门口铜铃轻响,抬头便见钱多多掀帘进来,他裹着件貂皮袄,手里拎着个红木匣子,靴底沾的雪沫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印子。
“王掌柜,瞧我给您带什么好东西了。”钱多多把匣子往案上一放,铜锁“咔哒”弹开,里面铺着红绒布,整齐码着几十颗君迁子。这些果实比寻常的大上一圈,紫黑色的果皮裹着层厚实的白粉,像裹了层糖霜的墨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透着股清甜气。
王宁捏起一颗放在鼻尖轻嗅,眉头微扬:“这是南坡向阳处采的?”指腹摩挲过果皮,能感觉到细密的果粉,“日照足,土壤松,难怪品相这么好。”
“还是王掌柜识货!”钱多多拍着大腿笑,貂皮袄上的毛随着动作抖落,“前阵子我不懂行,收了批谷底阴处的货,又小又涩,被您点醒才知道,这君迁子得长在山坡疏松土上才管用。”他忽然压低声音,“孙玉国也想收这批货,出价比我高两成,我想着您这儿才是懂药的地方,就先给您送来了。”
王雪正蹲在炉边煨药,听见这话直起身子,辫梢的蓝布条扫过药罐。她手里捧着本《神农本草经》,书页上用朱砂圈着“君迁子”三字:“钱大叔,您这回可算做对了。上次您那批劣质货,涩得能刮掉层舌头,我哥说连喂牲口都得掺着糠。”
钱多多脸上一红,挠着后脑勺笑:“是我糊涂。不过话说回来,这好药材到底不一样。”他指着匣子里的君迁子,“您看这果肉,切开是深褐色,咬一口甜丝丝的,涩味淡得很。”
正说着,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陈娃娘抱着孩子站在门槛边。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小脸蜡黄,眼窝深陷,咳嗽时像只受惊的小兽。“王掌柜,您给瞧瞧吧。”陈娃娘的粗布棉袄打了好几块补丁,说话时带着哭腔,“这孩子夜夜睡不着,总说心慌,孙掌柜说是惊风,灌了好几副药都没用。”
王宁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又翻看他的眼睑,指尖触到孩子冰凉的小手。“脉细弱,面白唇淡,是气血不足。”他转向钱多多,“把你那君迁子借我用用。”取过三颗果实,又抓了把枸杞、红枣,“君迁子补血安神,配枸杞滋肝,红枣健脾,三样同煮,给孩子当茶喝。”
张娜已取来砂锅,添了雪水慢慢煨着。她往炉里添了块松柴,火苗舔着锅底,药材的甜香渐渐漫开来。“陈娃娘放宽心,”她用布巾擦着药罐,素色袖口沾着褐色的药渍,“这君迁子性子平和,最适合孩子用。前阵子我侄女也总失眠,喝了几日就好了。”
王雪在一旁研着珍珠母,听见这话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我前日在东山坡采的合欢花,哥说能安神,加进去是不是更好?”她把粉色的花瓣撒进砂锅里,脸上带着点期待。
王宁点头,眼里带着笑意:“不错,还知道配伍了。”他看向陈娃,那孩子正睁着大眼睛看药罐,“这药不苦,像糖水似的,喝不喝?”
陈娃怯生生地点头,小手抓住娘的衣角。药熬好时,王雪用小瓷碗盛了,吹凉了递过去。琥珀色的药汁里浮着几颗饱满的君迁子,孩子小口抿着,忽然露出个浅浅的笑:“娘,甜的。”
张阳背着药箱进来时,正撞见这一幕。老药师的毡帽上落着雪,青布长衫的下摆沾着泥,看见砂锅里的药,忽然抚着胡须笑:“君迁子配合欢,倒是个巧思。这孩子是气血两虚,用这平和的补药正合适,比孙玉国那些猛药强多了。”
钱多多在一旁看得直点头:“原来这黑枣还有这用处。我家那口子也总失眠,回头我也给她煮点。”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张纸,“对了王掌柜,这是我托人从南方带的药谱,上面说君迁子还能酿酒,您瞧瞧有用没用。”
王宁接过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写着“君迁子酒:补益气力,久服轻身”。他刚要说话,就见刘二狗鬼鬼祟祟地扒着门框张望,看见钱多多,转身就跑。钱多多啐了口:“定是孙玉国派来的,想知道我给您送了什么好东西。”
陈娃喝了三日药,夜里竟真的不闹了。陈娃娘提着篮鸡蛋来道谢,篮子里还卧着几颗自家种的冬枣。“王掌柜,您这药真神了。”她眼圈红红的,“孙掌柜说要给娃扎针放血,幸好我没信他。”
王宁把鸡蛋往回推,从药柜里取了包君迁子:“这是剩下的,您回去接着给孩子煮水喝。记得别放太多,每日三颗就够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脾胃虚寒的人喝这个,最好加点生姜片。”
张娜在一旁补充:“我前几日给李婶配的药里就加了生姜,她喝了说胃里暖和,饭也多吃了半碗。”她说话时眼尾的笑纹里盛着暖意,案上的君迁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钱多多看着这一幕,忽然叹了口气:“王掌柜,我算是明白了,做药材生意,不光要识货,更要识人。”他把红木匣子往王宁面前推了推,“这批君迁子,您就按市价收,往后我只给您送最好的货。”
暮色降临时,百草堂的灯亮了起来,橘黄色的光晕透过窗纸,映着门前的积雪。王雪正将君迁子装进小纸袋,上面用毛笔写着“每日三颗,温水送服”。王宁看着妹妹认真的样子,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药材如人,贵在真心。你待它诚,它便回馈你药效;你糊弄它,它也定让你出错。”
窗外的风还在刮,药铺里却暖融融的。砂锅里的君迁子还在咕嘟作响,甜香混着雪的清冽,在空气里慢慢酿着,像一段关于信任与坚守的故事,在时光里越沉越醇。
立春那日,百草堂的檐角还挂着冰棱,檐下却已晒起新采的君迁子。紫黑色的果实串成的长串垂在阳光下,白粉被晒得愈发细密,风过时发出“簌簌”的轻响,像谁在低声诉说。王宁正用毛笔在药柜上补写标签,“君迁子”三个字笔锋沉稳,墨迹里还混着些许朱砂——那是张娜特意研的,说能防虫蛀。
忽然听得街面一阵喧哗,刘二狗带着几个官差闯了进来,他穿着件不合身的新褂子,袖口磨得发亮,手里举着张纸:“王宁!有人告你用假药害人!”官差们腰间的铁尺碰撞着,药铺里的药香都被惊得乱了分寸。
王雪正往陶罐里装君迁子,闻言手一抖,罐子摔在地上,紫黑的果实滚了满地,像撒了一地的墨珠。“我们没有!”她蹲下身去捡,指节被碎瓷片划破,血珠滴在果实的白粉上,洇出点点暗红,“这些都是好药,是钱大叔从南坡收来的!”
“好药?”孙玉国跟着走进来,宝蓝色绸缎马褂在药铺的素净里显得格外扎眼,他手里捏着颗发黑的果实,“那这是什么?前几日城西李老栓吃了你的药,上吐下泻,这就是从他药渣里找出来的!”
王宁捡起那果实,指尖一捻,果皮上的黑斑就簌簌脱落,露出底下暗沉的褐色:“这不是我百草堂的君迁子。”他将自家晒的果实递过去,“你看,我的果皮带白粉,果肉褐红;这颗无粉发乌,内里发灰,定是存放过久的陈货,还混了霉味。”
李老栓的儿子挤进来,红着眼眶吼:“我爹就是吃了你的药才病的!孙掌柜说了,你这黑枣根本不能入药!”他袖口沾着泥土,说话时带着哭腔,腰间还别着把砍柴刀——那刀鞘上的裂痕,王宁认得,是去年李老栓来配药时,不小心磕在门槛上的。
林婉儿不知何时立在门内,玄色披风上沾着晨露,她解下佩剑放在案上,剑身映出孙玉国躲闪的眼神:“李大哥别急,我这里有样东西,或许能说清。”她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副药渣,“这是前日我在回春堂后巷捡到的,你看这君迁子,是不是和你家药渣里的一样?”
药渣里的果实果然发黑无粉,还混着些不知名的碎屑。张阳蹲下身,用银针挑出点碎屑,放在鼻尖轻嗅:“这是陈年柿蒂磨的粉,味涩性凉,冒充君迁子入药,不伤人才怪。”老药师的手指抚过药渣,指节的老茧在晨光里泛着白,“孙掌柜,你这偷梁换柱的手段,也太拙劣了。”
钱多多这时带着两个药农闯进来,他手里捧着个账本,貂皮袄的领口沾着灰:“官爷请看!这是孙玉国去年在我这儿买劣质君迁子的记录,他还说要‘做些手脚’,让百草堂关门!”账本上的墨迹还带着些晕染,正是去年他被王宁点醒那日的记录。
孙玉国脸色煞白,却还强撑着:“你胡说!这是伪造的!”他后退时撞到药柜,抽屉“哗啦”打开,滚出些发黑的果实,和李老栓药渣里的一模一样。王雪忽然想起什么,从里屋翻出幅卷轴,正是挂在药铺多年的《药圃图》,图上画着片君迁子林,角落题着行小字:“南坡向阳者良,北谷阴湿者劣”。
“这是我爹留下的画。”王宁的指尖抚过题字,墨迹已有些淡了,“他当年就是靠分辨君迁子的生长地,治好了瘟疫里的乡亲。孙掌柜,你连药材生长的道理都不懂,也配开药方?”他忽然看向李老栓的儿子,“你爹的咳嗽,去年我用君迁子配生姜治好了,他还说要送我袋新米,忘了吗?”
李老栓的儿子愣住了,手里的砍柴刀“当啷”落地。他想起去年此时,爹确实不咳了,还念叨着百草堂的药好。孙玉国见状,忽然想溜,却被林婉儿伸脚绊倒,马褂上沾了满地的君迁子,像披了件缀满墨珠的袍子。
官差们上前锁人时,孙玉国还在嘶吼:“我不服!不就是几颗野果子吗?凭什么他王宁能成!”王宁捡起颗君迁子,阳光透过果实,能看见里面细密的纹路:“因为你只当它是野果子,我却知道,它能健脾、润肺、安神,是天地赐的良药。”
风波过后,百草堂的门槛都被踏平了。李婶带着新蒸的山药糕来谢,说自家用君迁子煮的粥,连小孙子都爱喝;赵伯送来了新采的川贝,他的咳嗽早已好透,说起那日过量服药的事,还会拍着王雪的肩笑:“丫头现在可成半个药师了。”
王雪正将君迁子分装成小袋,上面印着张娜画的果实图,旁边写着“每日三颗,勿过”。她的辫梢换了条新的红绳,是林婉儿送的,说配药时看着喜庆。张阳坐在案边,教她辨认君迁子的果粉厚薄,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织出层金纱。
暮色降临时,王宁站在药圃里,看着那株当年母亲亲手栽的君迁子树。新抽的嫩芽顶着露珠,在晚风里轻轻摇晃。他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只是药方和药圃,更是那颗对药材的敬畏心——就像这君迁子,平凡如尘,却能在懂它的人手里,开出疗愈的花。
药铺的灯亮起来时,王雪正用君迁子、山药、红枣煮着甜汤,香气漫出窗外,和街面的烟火气缠在一起。张娜倚在门边,看着丈夫在药柜前核对账目,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混着锅里“咕嘟”的声响,像一首关于坚守的歌谣,在岁月里轻轻传唱。
檐下的君迁子串还在摇晃,白粉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撒在时光里的星子,照亮着寻常药材里藏着的,最动人的匠心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