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返素月庵(1/1)
阿雪指尖的温度落在雪莲花瓣上时,冰晶像是得了某种默契的召唤,顺着她指腹的纹路缓缓化开。极细的水汽在她指尖凝成一层薄雾,凉丝丝的触感里,竟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像早春融雪时从土里透出来的气。“这次在九寒殿,寒气像针一样往骨头里钻,我缩成一团的时候,总想起阿婆那碗姜茶。”她垂眸望着花瓣上滚动的水珠,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茶碗边飘着您用烟变的小狐狸,尾巴一摇一摇的,我盯着看了好久,直到茶杯凉透了,手心里还攥着点余温。”
她顿了顿,睫毛上忽然沾了点湿意:“阿风把汤泼过来时,烫得我一哆嗦,就看见那只小狐狸又出现了。它绕着我转了三圈,尾巴扫过的地方,冰碴子都化成了水,然后它就钻进冰里不见了。我当时想,是不是您在帮我呢?”
香炉里的烟忽然沉了沉,像叹息落在灰烬里。灵狐残魂的声音软得发颤,带着被岁月泡透的温软:“傻孩子,那是你心里的暖在护着你啊。”烟影在阿雪手背上轻轻晃了晃,像极了当年那只小狐狸的尾巴,“还记得你攥着块冰闯进素月庵的样子吗?棉袄上的雪化了大半,冻得直打哆嗦,却非要把冰塞进香炉,说‘狐狸姐姐怕热,我给你降降温’。”
阿雪忍不住笑了,眼眶却更红了:“那块冰化得好快,把我揣在怀里的帕子都泡湿了。阿婆还笑我,说灵狐大人住在香炉里,哪会怕热呢。”她指尖轻轻点了点雪莲的花蕊,嫩黄的花心颤了颤,“可我总觉得,您是喜欢那点凉丝丝的心意的。就像现在,我知道这株雪莲会谢,但它根下的暖,能让九寒殿的土里长出更多的绿。”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化作冰晶前的最后一刻。意识像被狂风卷着的雪花,一个劲儿地往下坠,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就在她快要闭上眼时,阿风的声音像道惊雷劈了进来:“阿雪!撑住!”紧接着,陶罐砸在冰面上的闷响震得她浑身发麻,滚烫的姜汤溅在她脚边,竟在寸草不生的冰地上烫出个小小的窝。她看见阿风扑过来时,胳膊上的伤口正在渗血,可他眼里的光比篝火还亮,嘴里不停念叨着“烫死你们这些魔气”。更让她记挂的是,那小窝里很快冒出了绿芽,芽尖顶着点嫩黄,像极了小时候在素月庵墙角见过的迎春花——那时她总蹲在花前看半天,阿婆说“这花最犟,冰还没化透就敢往外钻”。
“原来有些暖意,真的能穿透冰雪。”阿雪的声音带着哭腔,嘴角却扬着笑,“那株雪莲长出来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它在哼阿婆教的歌谣。‘雪化了,花开了,娃娃们跑来了’,一句一句,跟阿婆当年哄我睡觉时唱的一模一样。”她低头把脸颊贴在雪莲的花瓣上,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能摸到九寒殿地底下涌动的生机,“它的根扎得好深,我能感觉到好多好多绿芽在土里伸懒腰,像冰谷的孩子们藏了满肚子的春天,就等我们喊一声‘出来吧’。”
冰谷遗族这时把画册往供桌上推了推,小短手扒着桌沿,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页。他指着最后那行“所谓宿命”的字迹,又指着旁边冰谷祖先的画像,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灵狐大人,您看这个叔叔,冰谷石壁上刻着他的名字呢。”他忽然把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风听去了秘密,“在九寒殿的时候,魔气像黑烟一样扑过来,我吓得把画册举在头顶,它自己就翻开了这一页。您猜怎么着?那黑烟一碰到叔叔的画像,就跟被烫着似的缩回去了,好像怕他手里的剑呢!”
香炉里的烟猛地散开,又急急聚成更浓的一团,烟霭里隐约能看见抖动的轮廓,像是谁在轻轻发抖。灵狐残魂的声音带着怀念的涩,像嚼着陈年的橄榄:“那是因为,他的魂脉早就融进冰谷的土里了啊。”她顿了顿,烟影缓缓落在画册上祖先举剑的身影上,“当年他把镇魂珠嵌进封印时,玄冰剑上的血滴在雪地里,开出了一朵朵小红花。他擦着汗跟我说‘灵狐啊,我这辈子怕是看不到冰谷种花了,你替我多看看’。”
烟影轻轻蹭过画册上举着火把的男孩,那孩子袖口的炭灰还沾着火星:“你看这孩子举火把的样子,胳膊抬的角度,是不是和你先祖一模一样?”
冰谷遗族凑近了,小手指点着画像和男孩的胳膊,忽然拍手笑出声:“真的一样!连手腕弯的弧度都不差!”他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指着灶边的阿风:“阿风哥烤红薯的时候,胳膊也是这样抬着的!火光照在他脸上,和画册里叔叔的影子叠在一起,我差点喊错了名字呢!”
阿风正蹲在灶边添柴,听见这话猛地呛了一声,喉头的痒意带着火星子往上冲。他慌忙用袖子抹了把嘴,却没注意灶膛里蹦出的火星落在鞋面上,直到灼痛传来才慌忙用脚碾灭。耳尖红得像被炭火燎过,连脖子都泛起一层热意。陶罐里的汤这时又“咕嘟”响了一声,这次飘出的香气里,除了桂花糖的甜,还多了股清冽的草木香——是刚才阿雪悄悄走过来,从雪莲上摘下片最完整的花瓣,轻轻丢进了汤里。
“当年我和你们先祖约定,要让冰谷的雪化了能种地。”灵狐残魂的声音漫过灶膛的火光,带着些微的回响,像从很远的岁月里飘来,“他说他的剑斩了一辈子魔气,就想看看剑刃上沾着花香是什么模样。我说‘会的,总有孩子带着花来给你看’。”烟影在汤罐上空打了个旋,香气里的甜与清冽缠在一起,像在跳一支温柔的舞,“现在我看见了,你们在九寒殿撒的草籽冒出了芽,阿雪的雪莲能在暖春里开花,这孩子的画册把故事都记下了——这不就是他盼了一辈子的春天吗?”
阿雪走到灶边,帮阿风把陶罐的盖子掀开条缝。热气“腾”地涌出来,在她眼前凝成一片白雾,雾里能看见那片雪莲花瓣在汤里轻轻打转,像只蓝蝴蝶在暖水里游。“先祖看到这样的春天,会哭吗?”她轻声问,指尖在罐口的热气里拢了拢,像是想接住那些要散开的暖,“我总觉得,他举剑的时候,心里一定很疼。”
“会笑的,笑得比谁都欢。”灵狐残魂的声音里裹着笑意,香炉里的烟忽然化作只狐狸的形状,用头轻轻蹭了蹭阿雪的手背,毛茸茸的触感像穿过时光的温柔,“当年他带着玄冰剑回来,浑身是伤,却在看见冰谷的孩子堆雪人时笑出了声。那雪人堆得歪歪扭扭,他还蹲下去帮着扶了扶脑袋,说‘你们看,这雪人多像我当年的剑穗’。”烟影晃了晃,像是在笑,“现在看到漫山遍野的草芽,他怕是要把玄冰剑当锄头,自己刨地种花呢。”
素心这时端着三碗热茶过来,粗瓷碗沿还沾着窑火的痕迹。她把茶放在供桌旁的矮凳上,围裙上的草屑落在地上,惊起两只爬动的潮虫。转身时,她忽然瞥见冰谷遗族摊开的画册,空白页上正慢慢浮现出新的图案——素月庵的院子里,香炉的烟绕着梁木打了个结,灶边的少年举着汤勺,勺沿还沾着桂花糖的渣;窗台上的雪莲正对着阳光舒展花瓣,花瓣上的冰晶映出三个小小的人影;供桌前的孩子趴在地上,手里的炭笔在画册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花;远处的冰谷里,雪水汇成的小溪正哗啦啦地流,溪边的土地上,刚破土的花籽顶开最后一块残雪,芽尖的嫩黄在阳光下闪得耀眼。
“你们看!”素心惊呼出声,指尖点着画里的自己,“我在给青石板浇水呢!石板缝里的草芽都画出来了!”
冰谷遗族扑过去,小手指着香炉旁的一团白影,声音里满是惊喜:“还有灵狐大人!您看它的尾巴,正摇着呢!”
阿风放下汤勺,走到窗边时,阿雪刚好转过头。阳光穿过雪莲的花瓣,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投下细碎的虹,像九寒殿废墟上那些星屑化成的光。阿风忽然发现,胳膊上的伤口已经不疼了,结痂处泛着健康的粉红,像春天里刚抽出的新枝。阿雪的指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得刺骨,触在他手背上,带着暖暖的潮气。他们的影子落在地上,紧紧挨在一起,像画册里那三个追跑的孩子,身后的黑雾早已散去,只剩漫山遍野的花。
香炉里的烟渐渐淡了,像被风一点点吹散的回忆。灵狐残魂的声音轻得像要融进空气里:“汤熬好了就盛出来吧,凉了就不好喝了。”烟影在画册上最后晃了晃,“我在这儿守着,等你们下次带冰谷的新花来,插在素月庵的青瓷瓶里——就像阿雪当年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