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夏夜(1/2)
就这么安静了许久,李当归终于缓缓抬起头,神色稍微恢复了些许平静,他看向对面一直耐心等待的云想容,声音带着一丝迷茫:“云前辈,关于这件事情,您认为我该怎么办才好?”
云想容听到少年竟然主动询问她的意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优雅地执起茶壶,亲自为他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续上热气腾腾的新茶,轻轻推到他面前。
然后,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的意思是,你母亲虽为你定下婚约,但你实际上早已心有所属,所以,你并不想娶小红绡,只想娶你那位心上人。可如今,你发现你母亲连婚书和信物都已为你准备妥当,这说明她对待这门婚事极其认真,而你,既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却又不想让母亲失望,于是便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云想容注视着少年,“你是想问,如何才能两全其美?”
李当归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困扰:“正是如此。”
云想容单手轻轻托起下巴,目光转向窗外:“嗯……要我说啊,你这个问题,完全是多虑了。”
李当归望着茶杯中晃动的倒影,并未说话。
云想容继续道,“以我对汀兰的了解,她是绝不会对你感到失望的,恰恰相反,她只会希望你能与自己真正倾心相爱的女子在一起,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她转回头,看着少年,“所以,你若真不想履行这桩婚约,大可以就当它不存在,遵循你的本心,想娶谁,便去娶谁。哪怕先斩后奏,等将来汀兰归来后,你再与她好好解释,解除这桩婚约便是了,她定然不会怪你。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是……”
听到这话,李当归一直紧绷的心弦似乎松动了一些,但随即又不解地问道:“只是什么?”
云想容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和深邃,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质询:“只是,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小红绡可是对你情深意重,你忍心……如此伤她的心?”
李当归听到这话,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脸上露出不解神色,反问道:“云前辈何出此言?红绡姐……她一直都将我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对我关怀备至,但也仅限于此。她怎么会对我情深义重?”
云想容见他这副懵懂的样子,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抬起素手,指了指自己发间簪着的一根白玉簪,语气意味深长:“你就没注意到,你的红绡姐,很喜欢戴那根碧玉簪子么?若她对你真的只是姐弟之情,毫无他意,为何要如此刻意地佩戴着这象征婚约的信物?这么明显的暗示,你竟都看不出来?”
云想容无奈摇头,“真不知该说你粗心,还是该说你太过单纯。”
“这——”李当归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倒不是说他看没看懂红绡的暗示,而是他压根就没有仔细留意过她头上戴的是什么簪子。
在他眼里,红绡一直是那位温柔可靠的姐姐,他从未想过其他。
但云想容自然不会骗他,此刻经她一点破,再回想这几日红绡姐对他的态度,似乎确实比之前还要更加亲昵、关怀得无微不至,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占有欲……
李当归脸色变得有些为难,下意识地挠了挠头,最终,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即便如此……那也不行。”
他目光坦诚地看向云想容:“云前辈,实不相瞒,我心中喜欢的一直是宁芙姑娘,今日我还与她一起回了家,见了她的父亲。我若娶妻,只会娶宁芙一人。就算……就算红绡姐真的对我有意,这份情意,我也只能心领,并……婉言拒绝了。”
云想容闻言,眉头微蹙,脸上似有不悦之色闪过,她忽然伸出手,一言不发地将李当归面前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拿了回来,动作间带着一丝罕见的愠怒。
随即,她再次将头转向窗外,只留给李当归一个冷淡的侧影,既不说话,也不再搭理他。
李当归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遇弄得微微一愣,完全摸不着头脑,于是小心翼翼道:“云前辈,你……你怎么了?”
云想容转回头,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此刻却带着浓浓的质问:“所以,这就是你真实的想法?先是让一个女子对你倾心付出,甚至可能因你一纸婚书而抱有期待,随后,你再轻飘飘一句‘婉言拒绝’,做一个看似无奈实则无情的‘负心郎’,干脆利落地不管不顾了,是么?”
“我——”李当归被云想容这番质问噎得说不出话来。
见到少年面色为难,眼神挣扎,云想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节奏放缓了几分,语气也随之缓和下来,娓娓道:“当归,你需明白,世间最重的,莫过于女子捧出的真心,譬如朝露凝于叶尖,日光一照便再难寻觅第二颗同样模样的。”
她神色严肃地问道,“你可知真心若被辜负,会碎成什么模样?”
李当归攥紧拳头:“可我并非有意……”
“自然不是有意,”云想容截断他的话,眼里藏着一丝无奈,“你们这样的好儿郎,总觉拒绝便是慈悲,却不知女子情丝既缠,纵你退避三舍,她仍会为自己找到千百个理由,自己骗自己。”
她忽然倾身,发间玉簪流苏轻晃,“你方才问我该怎么办,我认为,你不如坦然接住每份真心,以诚相待,以情暖情。”
李当归一听这话,无奈摇头:“云前辈,您这不是教我滥情么?”
云想容闻言,非但没有否认,反倒轻笑一声:“是又如何?”
见少年怔忡,她语气转柔:“你要明白,真心如琉璃,纵不能完整捧在手心,也不该任其碎落在尘泥里,你若能珍重每份情意,反倒比勉强专一却心生倦怠来得慈悲。”
李当归眉头紧锁,嘴唇动了动,内心依旧无法完全认同云想容这套看似豁达、实则惊世骇俗的理论,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时间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
云想容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余光微微瞥了眼不远处的一张屏风,随即忽然话锋一转道:“我家紫嫣啊,小看着话本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长大,却总同我说,若真心欢喜一人,纵只能在他心尖占得方寸之地,也好过守着虚假的独占孤独终老。”
她抬眼直视少年,“你可知这话让我多心疼?这般剔透的姑娘,合该被人放在心尖最柔软处呵护。”
李当归又是一愣,不知话题怎么忽然又跑到紫嫣身上去了。
云想容不再多言,再次执壶,动作优雅地为李当归面前的空杯续上清亮的茶汤,轻轻推到他面前。
她似是感慨:“少年郎,人生苦短,春光易逝,莫要辜负了大好年华,更莫要辜负了落到你身上的每一份真心,你要知道,世间情缘万千,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只能择一而终。”
李当归沉默了下来,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久久不语。
云想容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眼前的少年还年轻,心性质朴,观念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
她今日种下这颗种子,说不定哪天机缘到了,他自己就会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正所谓,来日方长,她并不急于一时,也不怕他想不通。
于是,她又放缓了语气,劝慰道:“好了,我方才说的这些话,也不过是我自己的一点浅见和想法,你可以听一听,好好考虑。总之,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过死板,被世俗礼法捆住了手脚,错过了真正珍贵的情意。”
这位已不再是芳华年纪、却依旧惊艳的大才女目光温和的看着少年,语气带着诱导:“你看,小红绡温柔体贴,医术高超;我家紫嫣聪慧灵动,能力出众;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我就不信,你与她们相处至今,就真的一点都不曾心动?只要你情我愿,彼此真心相待,何来‘滥情’之说?”
李当归闻言,只觉得云想容这番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却又处处透着不对劲,而她的想法也太过超前,让他这凡夫俗子有些招架不住。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云前辈,您这话,我总觉得有些……嗯,有些误人子弟。”
云想容见少年油盐不进,不由得轻哼一声,彻底失去了迂回点拨的耐心。
她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直接坦然,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这傻小子,世上别的男人都恨不得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你倒好,送到眼前的真心真意都要往外推。”
她目光锐利,一字一句道,“我就跟你直说吧,我家紫嫣,自从前几日得知你与小红绡有婚约后,整个人都失了魂似的,整日闷在房间里,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连见了我,都没有了往日的笑脸,整个人憔悴了不少。我苦口婆心劝了几次,都毫无作用,看她那副样子,想来已是情根深种,非你不嫁了。”
云想容的声音带着一丝心疼和不容反驳的决绝:“你若不娶她,她定然还要伤心一辈子,我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她不等李当归反应,继续道,“你喜欢那位宁芙姑娘,我没有意见,你和小红绡有婚约,我也没意见,还有总跟在你身边的那位北境姑娘,你们二人形影不离,关系定然也不简单,这些,我都可以不管。但是,你想只要一个,其他人全都撇清关系,置身事外?怕是没那么容易。”
最后,她掷地有声,带着绝对的强势:“你若最后还是铁了心,一心只想要那宁芙姑娘一人,好!那我便亲自去找你大姐二姐理论,就算是厚着脸皮、倚老卖老,豁出我这张脸,也要让紫嫣嫁到你们家去,甚至,等哪天汀兰回来了,我也会亲自去找她,说什么也要让她点头,收下紫嫣这个儿媳。”
她盯着彻底傻眼的少年,一字一顿道:“到时候,你不娶也得娶,不爱也得爱,由不得你。”
这一番话说完,李当归彻底愣在了原地,张大嘴巴,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远处,那张绘着幽兰的屏风之后,偷听已久的紫嫣,脸颊已经红得如同熟透的樱桃。
她紧紧捂住发烫的脸,羞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但那双眼眸里,除了羞涩,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感动和一种被强烈维护着的安全感。
在她身后,不知何时,那位接待李当归的女执事,以及几位本该在听雨阁各处准备茶点、侍弄香炉的侍女,竟然都悄然围了过来,挤在这一处,跟着这位紫衣姑娘一起屏息偷听。
此刻,她们一个个皆是一脸激动佩服,眼里闪着兴奋又崇拜的光彩,无声地用口型和眼神交流着,显然对楼主这番霸气护犊、强媒硬保的操作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当场鼓掌叫好。
整个听雨阁内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市井声。
李当归被云想容这番强势到近乎“蛮不讲理”的宣言彻底震住,沉默了许久,才勉强稳住心神。
随即,他有些尴尬地开口道:“云…云前辈,您大可不必如此,我……我会想办法的。”
云想容素眉一挑:“哦?这么说,你是改变主意,愿意娶我家紫嫣了?”
李当归闻言,呵呵干笑一声,并未直接回答是或不是,反而露出了一副破罐子破摔般的无奈表情。
您一位长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云想容将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尽收眼底,忍不住掩唇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愉悦和一丝调侃。
她放下袖子,恢复了那副优雅从容的姿态,却还是忍不住揶揄道:“有时候啊,看你这副扭捏的样子,真不像汀兰的孩子,你母亲当年那可是大大方方,敢爱敢恨,哪像你这般瞻前顾后,婆婆妈妈。”
李当归没有否认,只是默默地拿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云想容眼里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少年,心里则已经开始描绘将来紫嫣与他相濡以沫、永结同心的美好画面,不由得对未来生出了几分真切的期盼。
李当归又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似乎想将眼前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问题暂时抛诸脑后。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转向云想容,神色变得认真了些,犹豫了一下后,才开口道:“云前辈,今日您说的这些事情,我……我回去后会仔细考虑的。”
他顿了顿,“但其实,我这次来,还想向您打听一下关于南海的消息。毕竟明日就要随方舟出海,前途未知,想着若是能提前知道些情况,心里也好能有个底,做些准备。”
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当然,我知道风雨楼的情报都不是随便就能对外透露的,若是这件事情让您为难,或者需要什么代价,您也但说无妨……”
云想容直接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我有何为难?”
她眼波流转,笑意更深,说出来的话却再次让李当归瞠目结舌:“这座风雨楼,迟早都是要交到紫嫣手上的,等你将来娶了她,那这座楼,连同楼里的一切,自然便也是你的了。虽说楼内规矩,情报不能轻易透露给外人,可若连楼主都是你的人了,谁又敢多说半个不字?你想知道什么,但问无妨。”
李当归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脸上写满了无奈,心想这都哪跟哪。
云想容纤指轻点下颌,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不过,楼内搜集的各方情报,尤其是南海这类具体事务,一般都是紫嫣在亲自打理,她比我更清楚细节,我知道的并不多。”
她说着便直接站起身,衣裙曳地,姿态优雅,“你在此再稍坐等候片刻,我这就去把她叫来,让她亲自与你说。”
说罢,她刚要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少年,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对了,上次见你似乎很喜欢吃我做的糕点,我待会儿再去小厨房给你做一些新的,你回去的时候正好带上。”
不等李当归回应,云想容便翩然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竹帘之后,留下满室淡淡的檀香和一脸懵然的少年。
云想容离开很久后,李当归依旧有些没回过神来,独自坐在雅间里,只觉得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
他再次望向窗外长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试图让喧嚣的市井气息驱散内心的纷乱,看着看着,就又陷入了出神的状态。
直到窗外一阵稍显喧闹的孩童嬉笑声将他惊醒,他才猛地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眨了眨眼,从窗外收回目光。
然而,就在他转回视线的一刹那,惊愕地发现,不知何时,紫嫣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茶桌对面,正静静地望着他,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见到少年终于看向自己,几日来都未曾有过真心笑脸的紫衣姑娘,此刻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莞尔笑意。
她微微蹲身,动作流畅地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得不像话:“李当归,好久不见。”
李当归吓了一跳,语气带着一丝窘迫:“紫嫣,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这么快?也不出声提醒我一下。”
紫嫣在对面云想容坐过的位置坐了下来,将手中捧着的一沓整理得极其整齐的资料轻轻放在桌面上,随即抬起那双顾盼生辉的凤眸,目光落在少年脸上时,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意:“你方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李当归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没什么,一些琐事。”
紫嫣很快便注意到了少年侧脸上那道新增的、淡淡的伤痕。
她眉头微蹙,语气立刻变得关切起来,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了些:“我听雀翎姑娘说,你这次从北境回来,受了很重的伤?是真的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李当归连忙摆手,语气尽量轻松:“没有的事,别听雀翎夸张,就是一点皮外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你看我现在不是生龙活虎的嘛。”
紫嫣见他似乎真的无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她将手中那沓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资料轻轻推了过去:“这些是关于南海的一些消息,是楼里能收集到的最详尽的资料了,你可以仔细看看。”
李当归眼睛一亮,道了声谢,接过那些纸张,低头仔细翻阅起来。
紫嫣就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手肘轻轻支在桌面上,托着香腮,目光静静地落在少年专注的侧脸上,眼神柔和。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李当归脸上的轻松神色便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
他快速地浏览着手中的情报,上面的内容记载之详细、范围之广,远超他的预期。
南海对岸这次派出的五条方舟,每一条所选择的大致航线、它们从出发至今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多长时间、在此期间每条船大致都经历了些什么、遇到了哪些特殊的困难……这份资料上,竟然都有或详或略的记载。
而真正让李当归感到震惊甚至后背隐隐发凉的是,那五条方舟如今在海上的情况。
其中,有两条方舟已然不知所踪。
情报显示,它们皆是在出发后没几天,便不幸遭遇了海上的某种极端天气,自此便彻底失去了联系,再无任何音讯,情报后面附加了推测,那两条方舟及其船上所有人员,极大概率已经全军覆没,葬身茫茫大海。
还有一条方舟的遭遇更是令人心悸。
它误入了某片“海兽巢穴”,遭遇了难以想象的袭击,船上人员死伤惨重。
虽然它最终侥幸逃离了那片危险海域,并且依旧在海上坚持航行,但情报上基于其受损程度和人员损失情况推测,这条方舟几乎很难再完成剩下的航程,最终结局凶多吉少。
目前还剩下的两条方舟,情况则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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