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集:陶俑的脚印(2/2)
“怎么了?”老王摘下放大镜凑过来,“这陶俑胎质不错啊,你看这腰腹的弧度,是典型的东汉风格。”
林野指着那个印记:“王哥,你看这是什么?”
老王眯起眼端详半天,忽然“咦”了一声:“这像是……植物的根须印子。”他拿起探针轻轻刮了刮,“陶土烧制前没干透,埋在土里时,有植物的根顺着缝隙钻进去了,时间长了就留下这印子。”
林野的心跳慢了半拍。植物的根……也就是说,这尊陶俑在地下的两千年里,曾被草芽、树根悄悄缠绕过。它不是孤零零地躺着,而是和土地上生长的一切,共享过阳光和雨水。
“你看这刻字。”林野把放大镜递过去。老王看了会儿,忽然笑了:“这哪是‘安’字,是‘女’字。东汉的陶俑里,有些工匠会在底座刻性别,方便下葬时区分位置。”
林野愣住了。他凑过去再看,那歪歪扭扭的笔画确实更像“女”字,只是长年埋在土里,右边的竖笔被侵蚀得浅了,才让人看错。他忽然想起刚出土时,陶俑的衣襟上沾着几丝极细的纤维,当时以为是泥土里的杂草,现在想来,说不定是某种织物的残片。
“对了,上次让你查的驿站资料,有新发现。”老王从抽屉里翻出份打印稿,“东汉永元年间,这个驿站有位女驿丞,姓赵,据说很能干,把驿站打理得井井有条。后来战乱时,她守着驿站没走,最后……”
林野的目光落在陶俑弯弯的眉眼上。这尊陶俑高不过三十厘米,穿着宽袖长袍,双手拢在袖中,姿态谦卑又带着点倔强。他忽然觉得,它的站姿像极了村口老槐树下坐着的老太太,总在等人回家。
“我去处理土样。”林野拿起标本盒,脚步有些发飘。土壤分析室在走廊尽头,他推开门时,正赶上技术员小李在筛土样。看见林野进来,小李举着筛子笑:“来得正好,你看这是什么?”
筛子的细网里,躺着几粒黑色的种子,圆滚滚的,像缩小的豆子。“这是从你送的h3层土样里筛出来的,初步判断是黍子,也就是黄米。”小李把种子放进培养皿,“碳十四测年结果出来了,跟陶俑的年代一致。”
林野的呼吸顿了顿。黍子……东汉时的主食。这尊陶俑站过的地方,曾有黍子生长。也许是某个秋天,有人在驿站旁种的黍子熟了,风把种子吹进了陶俑脚下的泥土里;也许是那位赵驿丞,曾捧着一碗黄米饭,站在陶俑旁看过夕阳。
他走出分析室,走廊里的灯光映在玻璃窗上,恍惚间像看到陶俑站在驿站的屋檐下,雨丝落在它的肩膀上,泥土从底座簌簌落下,混着黍子的香气,在风里轻轻摇晃。
回到修复室时,老王已经给陶俑补好了衣摆的缺口。“你看,这样就完整了。”老王擦着手笑,“等颜料加固了,就能放进展厅了。”林野点点头,伸手轻轻碰了碰陶俑的脸颊,陶胎带着瓷器特有的微凉,却又不像石头那样拒人千里。
“它等了两千年,终于要被人看见了。”林野轻声说。
工作台的灯光落在陶俑弯弯的眉眼上,像是有笑意从陶土深处渗出来。窗外的月光刚好照进修复室,在地面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谁的手指,轻轻搭在陶俑的底座上。
林野忽然想起出土那天,他蹲在探方里,第一缕阳光照在陶俑脸上时,有只土黄色的小蜥蜴从它肩膀上爬过,钻进旁边的草丛里。那时他还觉得,这陶俑在地下待了两千年,连小动物都把它当成老朋友了。
现在想来,或许不是等待被看见,而是早已把自己活成了土地的一部分。就像村口的老槐树,不需要谁来认识,却把年轮刻进了每一阵风里。
林野拿起标本盒,密封袋里的泥土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忽然决定,等这尊陶俑展出时,一定要在说明牌上加上一句:它曾和黍子一起生长,和根须一起呼吸,在土里听过两千年的雨声。
至于那句“盼着被人看见”的自问,或许早已被泥土的回应填满——所有的等待,都不是为了被发现,而是为了证明,哪怕埋在最深的地下,也从未停止过生长。
雨又开始下了,轻轻敲打着修复室的窗户。林野把陶俑放进恒温箱,转身时,仿佛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声响,像一粒种子落在土里,准备着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