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集：石磨的余粉（2/2）

张婶没说话，又凑近了些。她好像看见磨盘的纹路里落了层白，不是灰，是豆粉。那白很薄，像蒙了层雾，要仔细看才能发现。她想起小时候帮婆婆收磨，总要用竹刷把纹路里的残粉扫出来，扫着扫着，指尖就沾满了白，舔一下，是淡淡的豆香。

\"以前啊，\"她忽然开口，年轻人的镜头转向她，\"天不亮就得起来推磨。先把黄豆泡在井里，泡得胖乎乎的，捞出来沥干，再一勺一勺往磨眼里添。推磨得有章法，不能快也不能慢，不然磨出的粉粗细不匀，点出来的豆腐就发柴。\"

她的手在空中虚虚地画着圈，好像握着根无形的磨杆。\"我家那口子，年轻时力气大，能一个人推两袋豆子。后来有了电动磨浆机，他还跟我闹，说机器磨的没灵魂。\"张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上个月，他非说要把老石磨翻出来，说给孙子做次手工豆腐。结果呢，磨盘锈得转不动，折腾了半天，累得直喘气。\"

年轻人听得入神，问：\"手工豆腐和机器做的，差别很大吗？\"

\"大了去了。\"张婶说得肯定，\"手工磨的浆，得用细布滤三遍，滤出来的浆清得能照见人。点卤的时候更讲究，盐卤要一点一点加，边加边搅，眼睛得盯着浆的变化，什么时候该停，全凭感觉。那感觉啊，就跟养孩子似的，得摸透了脾气。\"

她望着石磨，眼神有点远。\"机器快是快，可少了那点耐心。做出来的豆腐，看着是那么回事，吃起来，总差口劲儿。\"

展厅里人多了起来，有人用手机对着石磨拍照，有人匆匆走过，没人注意这个站在磨盘前的老太太。张婶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是哭，是展厅里的空调太干。

\"该走了。\"她对自己说，又看了眼磨眼里的黄豆。那粒卡在缝里的豆子，好像更往里陷了点，磨盘上的那层白，似乎又厚了些。她好像真的闻到了豆浆香，热乎乎的，混着柴火的味道，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她转身往外走，蓝布褂子的口袋轻轻晃了晃，里面还有不少黄豆。走到展厅门口，她回头望了一眼，石磨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个沉默的老朋友。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磨盘上，纹路里的那层白，在光线下闪了闪，像撒了把碎星。

张婶笑了笑，脚步轻快了些。她得赶紧回家，老伴儿还等着她做豆腐呢。今天不用石磨，用电动磨浆机，但她打算多滤几遍浆，点卤的时候慢一点，再慢一点。

说不定，能吃出点老味道来。

走出博物馆，街上的车水马龙涌过来，喇叭声、叫卖声混在一起。张婶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汽车尾气的味道，有烤肠的香味，还有......她愣了一下，好像又闻到了那缕淡淡的豆香，从身后的方向飘来，轻轻的，像一声叹息。

她回头望了望博物馆的大门，阳光刺眼，什么也看不清。但她知道，那盘石磨还在里面，磨眼里的黄豆，说不定正悄悄地，往深处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