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集:瓷枕的凉意(2/2)
现在小吴每天下班后,都会绕路去博物馆。展厅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有背着画板的学生,有推着婴儿车的夫妻,还有像他一样对着文物发呆的人。他不再趴着玻璃,只是找个角落的长椅坐下,看着那个青灰色的瓷枕,看阳光在它身上移动,看冰裂纹里的光斑从明亮到黯淡。
有天他正坐着,旁边来了个老太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拄着拐杖,拐杖头是只铜制的小狮子。老太太盯着瓷枕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我婆婆就有个这样的枕头。”
小吴的心猛地一跳。
“那时候住平房,夏天热得像蒸笼,她就把瓷枕放在窗台上晒,说是能吸月光。”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点含糊的口音,“每天晚上她枕着它,睡得可香了。我问她硬不硬,她说硬的东西才稳当,软乎乎的枕头,梦都留不住。”
“梦都留不住……”小吴重复着这句话,忽然想起自己那些破碎的梦,像被揉皱的纸,醒来后什么都记不清。
“后来呢?”他追问。
“后来搬家弄丢了,”老太太的手在玻璃上轻轻敲了敲,像在抚摸什么,“她难过了好几天,说那枕头上有她大半辈子的月光。”
大半辈子的月光。小吴望着瓷枕,忽然觉得那些冰裂纹不是静止的,它们在缓慢地流动,像月光在枕面上淌了千年,把时光都冻成了透明的冰。
那天晚上,小吴没有吃药。他把那个仿制品瓷枕放在床头,关掉了所有的灯。窗外的月亮很亮,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枕面上,冰裂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张网。他慢慢躺下,后脑勺贴上瓷枕的瞬间,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像有股清泉从头顶浇下。
他没有立刻闭上眼睛,而是看着天花板上的月光。那些月光在瓷枕的映衬下,仿佛有了形状,像极了展厅里那个瓷枕的轮廓。他想起老太太的话,想起那个可能枕过它的书生,想起千年前某个同样有月亮的夜晚,有人和他一样,头枕着冰凉的青釉,听着窗外的虫鸣。
这一次,他没有数天花板的纹路,也没有听车流的声音。他好像听见了某种细碎的声响,从瓷枕的冰裂纹里渗出来,像月光落地的声音,像时间流动的声音,像某个遥远的梦里,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四、裂纹里的星
小吴开始在笔记本上写东西。不是工作上的文案,是一些零散的句子,关于那个瓷枕,关于月光,关于那些他想象出来的、枕过它的人。
“三月初七,雨。瓷枕的冰裂纹里好像能藏水,今天展厅漏水,一滴水珠刚好落在玻璃上,和枕面的裂纹连在一起,像条河。”
“四月初二,晴。有个小女孩指着瓷枕问妈妈,这是不是奥特曼的石头床。妈妈说,是装着古代故事的盒子。”
“四月十五,满月。把仿制品放在月光下,冰裂纹的影子在地上晃,像有人在写字。”
他的睡眠依然没有完全好转,但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有时候还是会凌晨醒来,但他不再强迫自己睡着,而是起身坐在窗边,抱着那个仿制品瓷枕,看月光在房间里移动。
有天他去博物馆,发现瓷枕的展柜前围了很多人。挤进去一看,才知道是博物馆在做文物修复展示,那个负责讲解的老人正在给大家看瓷枕的X光片。屏幕上,冰裂纹的走向清晰可见,像一张细密的网,把整个枕面连在一起。
“你们看这里,”老人指着屏幕上一个模糊的阴影,“修复的时候发现,枕芯里有块小石子,应该是烧窑时不小心掉进去的。千百年了,它就一直待在里面,陪着这瓷枕。”
小吴忽然想起自己的失眠。那些睡不着的夜晚,那些清醒的时刻,是不是也像这瓷枕里的小石子?看似是多余的、恼人的存在,却也是构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笔记本,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写着:“所有的裂缝里,都藏着光。”
离开博物馆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展厅的地板上,把每件文物的影子拉得很长。小吴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瓷枕,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青灰色的釉面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冰裂纹里仿佛真的盛着半枕的星子,亮得让人心里发软。
那天晚上,小吴做了个梦。梦里他躺在一片月光里,头下枕着那个宋代瓷枕,冰裂纹贴着皮肤,凉丝丝的,却不刺骨。他看见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在灯下写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响,像春蚕在啃桑叶。年轻人写累了,把笔一搁,头枕在瓷枕上,嘴角带着笑,好像梦到了什么好事。
小吴想问问他,梦里是不是有月光。可刚要开口,就醒了。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落在床头的仿制品瓷枕上。他摸了摸后颈,那里没有汗,只有一丝淡淡的凉意。
手机屏幕显示6:30,是他很久没有过的、自然醒来的时间。
小吴起身拉开窗帘,外面的世界已经苏醒,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仿制品,忽然觉得,那些冰裂纹不是破碎的痕迹,是时光留下的指纹,是月光走过的脚印,是所有睡不着的夜晚里,悄悄流淌的温柔。
他走到书桌前,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今天的阳光很好,适合去博物馆,和那个枕着月光的老朋友,说声早安。”
笔尖落下时,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初夏的暖意,像谁轻轻叹了口气,又像谁在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