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断掌焚心,寒潭退鳞(2/2)
秘库石室内。
那狂暴的暗红光芒已然消失。
柳红袖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墙角,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皮囊。心口处,一个拳头大小、边缘焦黑翻卷的恐怖创口,取代了那枚邪晶的位置,却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片被高温瞬间灼烧凝固的焦糊。她的左眼依旧圆睁着,瞳孔却已彻底涣散、放大,失去了所有光彩,空洞地对着上方冰冷的岩顶。嘴角残留着一丝凝固的、仿佛解脱般的微弱弧度。
断掌处,那光滑的疤痕被邪晶钻入的痕迹犹在,却再无异样的光芒。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死了。以心口为炉,焚尽了邪晶,也焚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生机,将那个被寒潭吞噬的男人,从深渊边缘,硬生生拽回了一丝人间的光影。
石室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重伤的磐石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砰…哗啦…”
石门终于承受不住连续的撞击和内部结构的松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后,向内倒塌、碎裂!
烟尘弥漫中,一个身影踉跄着踏入石室。
是李长天。
覆盖全身的冰鳞大部分已经剥落、碎裂,露出底下枯槁、惨白、布满诡异青紫血管和细微冻伤痕迹的皮肤。他赤裸着上身,深陷的眼窝中,那幽蓝的旋涡已彻底消失,只余下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球,瞳孔深处残留着极致的痛苦、茫然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冷的清明。嘴角不断有混着冰渣的暗红污血涌出,滴落在冰冷的石地上。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那只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玄铁兵符,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死白色。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墙角柳红袖那毫无生气的躯体上。落在了她心口那个触目惊心的焦黑创口上。落在了她空洞睁着的左眼上。
没有任何言语。
李长天浑浊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那里面翻涌的,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的…**死寂**。
他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枯槁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他无视了重伤垂死的磐石,无视了石台上破碎的密匣和露出的《均田令》残稿,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到柳红袖的尸体旁。
他缓缓地、僵硬地蹲下身。覆盖着残留冰鳞和污血的手,颤抖着伸出,似乎想去触碰她心口的伤,却在半途停住。最终,那只手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拂过柳红袖空洞睁着的左眼,替她合上了眼帘。
动作轻微,却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
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低着头,看着地上那具再无生息的躯体。浑浊的眼中,那点冰冷的清明被更深的灰败和空洞吞噬。许久,许久。只有沉重的、带着冰渣摩擦声的喘息在死寂的石室中回荡。
“主…主公…”磐石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长天仿佛没有听见。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破碎的石门,扫过石室上方因震动而簌簌落下的灰尘,扫过这片浸透了背叛、血腥、邪异和最后牺牲的秘库。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那只紧攥着玄铁兵符的手。兵符冰冷的触感透过残留的冰鳞传来,那狰狞的狼首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波动,在他死寂的意识深处掠过。不是来自寒潭,不是来自邪晶,而是…来自石台上,那卷露出半角的、被血污浸透的《均田令》草稿。那上面,有他年轻时的字迹,有他曾经滚烫的、想要砸碎这吃人世道的愤怒和期许。
那波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灰败。
李长天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用那只攥着兵符的手,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佝偻着背,如同背负着无形的万钧山岳。
他不再看柳红袖的尸体,不再看重伤的磐石,不再看这间秘库。他拖着残破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身躯,一步一步,踉跄着,朝着洞外走去。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混合着污血和冰渣的脚印。
他走过寒潭洞火室,昏迷的亲卫被落石半埋。他走过那条由冰鳞和血肉铺就、如今已开始融化的“冰鳞之路”,谷口的血腥与死寂扑面而来。他走过燃烧殆尽的京观,走过赵铁柱化成的冰尘之地,走过无数倒伏的、冻结的、破碎的尸骸。
他像一个从地狱最深处的血池中爬出的孤魂,踏着由自己和他人的尸骨铺成的路,走向谷口那片被战火和寒冰蹂躏过的、铅灰色的天空下。
潜龙谷幸存的士兵、民夫,那些在“掘地令”和妖魔恐惧中幸存下来的人,如同惊弓之鸟,瑟缩在营帐或岩石的阴影里。他们看着那个从寒潭洞方向踉跄走出的、枯槁如鬼的身影,看着他身上残留的冰鳞和污血,看着他手中紧攥的玄铁兵符,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
李长天在谷口那片狼藉的空地上停下。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这片曾经寄托了他所有理想、如今却化为修罗炼狱的山谷。寒风卷起地上的冰尘和灰烬,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他缓缓举起那只紧攥着玄铁兵符的右手。兵符在铅灰色的天光下,反射着冰冷而沉重的光泽。
他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着,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山谷上空:
“…陈…墨…”
“…执…兵…符…”
“…统…领…余…众…”
“…焚…谷…”
“…撤…往…黑…水…峪…”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肺腑中硬生生挤出,带着血沫和冰渣。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命令。如同垂死的孤狼,发出最后一声划定领地的嗥叫。
命令下达,那只高举兵符的手,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猛地垂落。
李长天枯槁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向前重重栽倒,砸在冰冷混杂着血污的泥地上,激起一片微尘。他蜷缩着,如同受伤的野兽,身体微微抽搐,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与冰寒之中。唯有那只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玄铁兵符,未曾松开。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寒风呜咽着卷过山谷,卷过无数双惊恐茫然的眼睛,卷过那具蜷缩在谷口冰冷大地上的枯槁躯体。
潜龙谷的血,终于流尽了。余烬,亦将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