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罪人......黑牙(1/2)
黑衣人踉跄着跟在周幺身后,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冰冷的雨水从他破烂的衣衫上不断滴落,在静室门口光滑的地板上洇开一小滩水渍。他佝偻着身躯,勉强抬起头,打量着这间屋子。
室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几架书卷,灯火并不十分明亮,却足够温暖干燥,与门外那狂风暴雨、冰冷绝望的世界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苏凌正静静地坐在书案之后,手握一卷书,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沉浸其中,对于他们的进来恍若未觉。
他换下那身被雨打湿的白衣,此刻穿着一件素色的常服,更显得闲适而深沉。
周幺上前一步,垂首恭敬道:“师尊,人带到了。”
苏凌并未立刻回应,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书卷之上。
周幺便不再多言,无声地退至苏凌身后,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融入了墙角的阴影。
静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磅礴的雨声和黑衣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他被独自晾在屋子中央,浑身湿透,血水混着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脚边,寒冷和疼痛不断侵袭着他,而苏凌这种彻底的忽视,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和不安。
他猜不透这位年轻的黜置使究竟意欲何为,这种未知如同钝刀子割肉,比直接的严刑拷问更令人煎熬。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许久,苏凌才仿佛终于从书卷中回过神来。他轻轻将书卷放下,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黑衣人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杀意,没有嘲讽,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就像在看一个......寻常的陌生人。
他伸手指了指对面靠窗放着的一张椅子,语气平淡道:“身上有伤,别站着了,坐吧。”
黑衣人愣了一下,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给他松绑已是匪夷所思,此刻竟还让他坐下?他迟疑着,戒备地看着苏凌,又瞥了一眼那张椅子,没有动弹。
苏凌也不催促,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仿佛在耐心等待他先开口。
静默再次降临。黑衣人只觉得喉咙干涩刺痒,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
或许是经历了方才庭院中真正生死一线的大恐怖,又经历了苏凌最后那匪夷所思的收刀和不杀,他此刻的心境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嘶哑,却意外地没有了之前的狠厉和嚣张,反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为什么不杀我?”
黑衣人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我以为......我必死无疑。”
苏凌这才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如同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苏某早就说过,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更不喜欢取人性命。”
他微微向后靠了靠,目光变得有些悠远道:“所有做的这些事,杀人、算计、争斗,皆是形势所迫,是出于无奈的自保与反击。这些,与我之本心,其实是相悖的。”
苏凌的目光重新聚拢,深深地看了黑衣人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狼狈的表象,看到更深层的东西。
“尤其是你。我与你,在此之前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你不过是受人主使,前来行刺,各为其主罢了。从本质上说,你与我并无私怨,我为何一定要对你赶尽杀绝呢?”
黑衣人一时语塞。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威逼、利诱、套话......却唯独没想过会听到这样一番近乎......“仁慈”的言论。
这与他所知所闻的那个在战场上算计沈济舟、在朝堂上与萧元彻并肩的苏凌,形象似乎有些出入。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番话,然后才带着几分怀疑开口道:“苏大人这样说......听起来倒是仁厚。但未免有些......刻意示好,甚至虚情假意了。”
他试图找回一些尖锐,但语气却硬不起来。
“你若真不想杀我,为何先前要让人动用大刑,用鞭子将我抽得遍体鳞伤?方才在院中,又为何要上演那么一出欲杀之而后快的戏码?这难道也是形势所迫?”
苏凌对于他的质疑并不意外,反而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认为他问得很合理。
“其实很好理解。”
苏凌的声音依旧平淡,“我对你个人,确实没有仇恨,甚至此刻愿意放了你。但我一个人的想法,不能服众,更不能代替那些因你而受伤的人原谅你。”
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道:“你夤夜潜入行辕,被发觉后,出手狠辣,伤了我许多守卫,我的属下朱冉、陈扬也与你力战负伤,更有数人重伤倒地。他们皆是奉命守护此地,无端遭此劫难。”
“我身为他们的主官,若不好好教训你一番,不施用些雷霆手段,如何能平息众怒?如何能对得起他们流的血?又如何能维持这行辕的规矩和威严?”
苏凌说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道:“不过,我方才也留心观察了,那些伤者,虽有轻重之分,但即便是重伤者,也皆性命无碍,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未曾闹出人命......这也是我最终没有取你性命的根本原因之一。”
这番话,合情合理,既有上位者的威严与不得已,又透着一丝未曾泯灭的仁念。
黑衣人听着,心中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他回想起自己闯入时确实出手毫不留情,那些守卫前仆后继地扑上来......苏凌的解释,竟让他信了八九分。
甚至,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愧疚悄然掠过心底。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了许多,问道:“那......现在,你将我叫进来,想做什么?”
黑衣人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苏凌,“还是要我招供,给你提供一些关于孔......关于我那主人的有价值的情报么?若是为此,恐怕你要失望了。”
苏凌闻言,竟是呵呵一笑,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几分看透一切的淡然。
“你说与不说,说不说真话,取决于你自己,不取决于我。”苏凌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黑衣人。
“当然,你之前选择了咬牙硬扛,宁受皮肉之苦也不肯松口招认,想必现在,也不会因为我没有杀你,就轻易屈服,吐露实情。这一点,我很清楚。”
“所以......”苏凌摊了摊手,“我根本未曾报什么希望,也并非想用什么‘不杀之恩’来感化你,迫使你开口。”
黑衣人更加困惑道:“那你究竟意欲何为?”
苏凌收敛了笑容,脸上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我将你叫进来,只是想给你争取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黑衣人下意识的追问,心跳莫名地加快了几分。
苏凌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的,声音无比清晰。
“一个你能安然离开的机会。”
黑衣人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伤痛和雨水而模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幻听,或者这又是苏凌某种更深层次的戏弄与算计。
苏凌竟然要给他一个安然离开的机会?!
这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他可是孔鹤臣派来行刺的死士,被擒后顽抗到底,还伤了对方不少人。
于情于理,他都绝无生还的可能。不杀他,已是天大的意外;放他走?这根本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不等黑衣人开口询问这近乎荒谬的承诺是真是假,苏凌已然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继续平静地说了下去,声音清晰地盖过门外的雨声。
“我行辕中的守卫,还有我那亲卫下属朱冉、陈扬,以及行辕总管小宁,有一个算一个,今夜皆因你而伤,因你而受惊。他们心中憋着一股怒火和怨气,都想杀你而后快,这是人之常情。”
苏凌的目光坦诚而直接道:“我若当着他们的面,执意要放你离开,必然要强行压下他们的情绪。他们或许会因为我的命令而暂时遵从,但心中定然不服,甚至会产生怨怼。如此一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黑衣人伤痕累累、几乎无法站稳的身体上,语气带着一丝现实的冷酷。
“所以你就算能安然走出这行辕大门,也保不齐他们会谁心中不忿,随后偷偷追来,在这雨夜之中截杀于你。”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情形,外伤加剧,内息被我震得紊乱不堪,根本无法催动内力护体或遁走。怕是连走路都艰难无比吧?”
“他们之中,就算功夫最差的守卫,此刻也能轻易地追上你,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你杀死于某个黑暗的巷角。那我放你,与杀你,又有何异?”
黑衣人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体内空荡散乱的气息和周身刺骨的疼痛,不得不承认,苏凌说的完全是事实。
以他现在的状态,莫说高手,就是一个普通的壮汉,也能轻易结果了他。
“所以......”苏凌的语气恢复淡然,“我下令让他们全部退下散去,并让小宁总管立刻冒着大雨去找郎中为他们调治伤势。一来是确实需要救治伤者,二来,也是要让他们无暇他顾,注意力从你身上彻底移开。这样,我才能真正地放你离开。”
苏凌神色郑重,一字一顿道:“你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他们根本无从得知,自然也就无法威胁到你的性命了。”
这番话,条理清晰,思虑周详,几乎方方面面都为他考虑到了。黑衣人听着,心中那最后一点怀疑和戒备也终于冰消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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