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24补(2/2)
宋叔叔生气还是怎的,推搡父亲,边推搡边埋怨:“都怪你,全怪你!”
父亲也许是习惯了,又也许不想跟醉酒的人较真,他没回话,低头吃饭。
“你好歹跟盼盼有个女儿,”宋叔叔擡手指了指顾冬阳,心有不甘地逼问父亲:“我有什么?我有什么!”
“别发酒疯,”父亲耐着性子说,“孩子在。”
宋叔叔往后躺进椅背,擡手捂住又青又红的脸,消停了一会,口齿不清地唱起歌:“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父亲无语:“别唱了,很难听。”
顾冬阳认识这歌,光听旋律她觉得宋叔叔哼得挺好的,不像父亲所说的难听,只是调子有些过于悲伤。
父亲不让宋叔叔唱,宋叔叔又非要往下唱,父亲生气了,把筷子摔着扔桌上:“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我在跟女儿吃饭!”
宋叔叔不管不理,瘫躺在椅背继续唱自己的歌。
包厢里布置得很有过年的喜庆气氛,对联红灯笼什么的,跟宋叔叔哼的哀怨的灰色曲调格格不入。
父亲头疼,捂着额沉默了半天,等他放下手时,他的眼睛明显也泪湿了。
顾冬阳第一回见父亲落泪,她有些难过,想问为什么,也想安慰。
父亲拿纸巾抹了抹眼,擤了擤鼻子,挤出笑容说:“没事没事,别管宋叔叔了,他多愁善感。你吃你的,多吃。等会想去哪?父亲带你去。”
父亲额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小时候顾冬阳好奇地问:“父亲这是胎记吗?”
“不是,”父亲苦笑,“也差不多吧,都要跟着父亲一辈子。”
顾冬阳把宋叔叔哭和父亲掉眼泪的事告诉了爸爸妈妈。
爸爸没出声,坐在旁边喝着茶看着报纸。
妈妈叹气说:“掉眼泪不一定代表是受害者,是无辜可怜的一方,你参与一下‘鳄鱼的眼泪’。”
顾冬阳去参考了,可依旧没太明白。
至于宋叔叔口中的“菲菲”,顾冬阳有听妈妈提过,“菲菲回来了”,她还跟着妈妈去见了那位阿姨。
除了宋叔叔和父亲,她也见过付叔叔掉泪。
高三那年学习到深夜,饿了去找吃的,撞见爸爸和付叔叔在厨房聊天。
付叔叔眼眶和鼻尖通红,一看就是哭过,但若无其事地热情跟顾冬阳打招呼:“HI~”
顾冬阳:“……”
就相当奇怪。
妈妈也在,给她煮了一袋海鲜面,叮嘱她吃完了早点睡,别学习得太晚了。
等她吃完上楼了,付叔叔还没走,爸爸妈妈在厨房陪着他直到天亮。
就连爸爸,他是情绪非常稳定的人,没见他发过脾气,却也有掉眼泪的时候。
太姥姥和姥姥去世时,妈妈伏在爸爸肩膀上无声哭泣,爸爸眼眶也红了。
太姥爷和爷爷奶奶去世时,反过来,爸爸闭着眼睛埋脸在妈妈的颈窝处,任妈妈将他紧紧搂着,脸上有湿。
相比起宋叔叔父亲和付叔叔,顾冬阳叹气,她对爸爸的眼泪理解多了。
《父母爱情》——
顾冬阳硕士毕业的那一年,妈妈病了,早就调职去了院长办的爸爸重新回到前线。
妈妈得了子宫肌瘤,十多年前体检检查出来后,都是由爸爸亲自开药治疗的。
也许年纪大了,又也许病情恶化,纯药物治疗的效果变得不太乐观。
妈妈说这病不严重,是爸爸太紧张了,还呼来妇科的专家会诊,小题大作,夸张。
爸爸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妈妈:“……”
与妇科那边有了一致的诊断后,爸爸亲自操刀,给妈妈做了切除肌瘤的微创手术。众人夸赞爸爸不愧为陈院长,出手快狠准,技术一流。
好景不算长,过了十三年,妈妈这病又复发了,而且无法切除干净,肌瘤迅速增大,癌变的机率越来越高。
爸爸和妇科的专家跟妈妈商量,要不把子宫整个摘掉吧,以除后患。
妈妈不太懂,只有所感知,她跟爸爸说:“听你的。”
爸爸年纪大了,没敢冒险亲自给妈妈动手术。他留在手术室陪护,握着妈妈的手说:“老公在,没事的,一个小手术而已。”
妈妈信任他,他说什么她都点头。
这小手术顺利结束后,手术室里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妈妈住进VIP病房,父亲给雇了护工,爸爸仍坚持留下来亲自照顾妈妈。
妈妈担心他吃不消,劝他回家休息。
他说:“就跟你生完小夏月时一样,没什么吃不消的。”
妈妈说:“那时候年轻。”
他笑了:“我现在很老吗?”
爸爸两鬓斑白了,脸上的皮肤松驰了,鱼尾纹和法令纹不深不浅地往下沉,看着是不再年轻了。
却很有老一辈的威严,眼神深邃有内核,不张扬不吵闹,是个沉着冷静有学识有见地有能力有身份的帅老头。
妈妈也一样,一年年慢慢地变老,变成娴静的老太太了,不变的是那股子温柔坚定也倔强的脾性。
妈妈还没回话,爸爸就说:“是比以前老了,但能照顾就照顾吧。以后真动不了了,想照顾也有心无力了,说不定还要你照顾我呢。”
妈妈眨了眨眼,泪湿了。她一定是在想象爸爸年老体弱躺在病床上无法自理的样子。
爸爸温声安慰:“人生老病死是常态,你在医院上班这么多年还不懂吗?早晚要面对的,不用难过,到时候你就当作是我提前去布置我们下一个家而已。”
这话不仅没安慰到妈妈,反而听得她哭了出声,她说:“为什么是你提前去?我提前去不行吗?”
爸爸愣了愣,也眼湿了,叹气说:“行。”
妈妈朝他递手,爸爸弯下腰轻轻地搂住了她,俩人就此相拥。
顾冬阳悄悄退出了病房,妹妹和妹夫来了,她低声交代:“先别进去,老头老太太在互诉衷情呢。”
妹妹和妹夫一听,“扑哧”笑了。
许多年后帮妈妈收拾遗物,她的衣帽间里一堆女士衣服中挂着一件干净平整的男士西装。西装是爸爸的尺码,是爸爸的品味,却从未见爸爸穿过。
妈妈以前有提过,这是爸爸的西装,但属于她。
妈妈的小铁盒里也珍藏着一张照片,拍立得的产物,除了对焦的人物,四周的景观一片暗黑。
顾冬阳问过妈妈,这在哪拍的?
妈妈说,在哪哪餐厅拍的,已经倒闭了。
照片中只有三人,年轻的爸爸妈妈立着,俩人之间坐着穿蓝裙子的小冬阳,年纪太小,不知道要看镜头,只管盯着跟前的小蛋糕。
妈妈说,这是爸妈第一张合照,太姥姥和姥姥也在场呢,只不过在镜头外。
顾冬阳把西装和照片拿给爸爸看,爸爸仔细地看了又看,苍老的手微颤着整理西装,干瘪的指尖来回轻触照片里微笑的人脸,一边安静地淡笑,一边安静地流泪。
他闭上眼,也许睡了。
顾冬阳不知道,爸爸回到了那个寒冷的灰蒙蒙的天台,也回到了那个与妈妈在餐厅邂逅的圣诞夜。
时光飞逝,一去不返,点点滴滴却从未遗忘。
那时候爸爸风华正茂,妈妈柳暗花明。
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至少不再让你离我而去……
——《回到过去》周杰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