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湖畔扬镖两逢盗谍 夕阳鸣镝三斗腾蛇(2/2)
那豹头老人微微一笑,拿眼把胡孟刚上下看了看,复往胡孟刚身后瞧了瞧,摇摇头,又衔起旱烟袋来不住地喷吐,那态度似乎没把胡孟刚看在眼里。只见他略一沉吟,脸上笑容忽转成一团冷气说道:“哦!来的可是振通镖局胡孟刚胡老镖头么?我久仰得很。我听说胡镖头一对铁牌走遍大江南北,凡是江湖上的人无不钦仰大名。只可惜在下缘浅,久怀拜访之心,未能如愿。今日居然在此相遇,真是三生有幸的了。”
说到这里,那老人面色一正,立刻用手一指那趟子手金彪,向胡孟刚问道:“这十二金钱镖旗,闻得名震南北,天下绿林无不另眼相看。我们此番来到江南,却正是要见识见识这杆金钱镖旗,会会这位俞剑平俞大镖客。今天侥幸,居然在这里瞻仰到十二金钱的绣旗。可是,掌旗的这个主儿怎么不见呢?……胡镖头,我听说你们这次双保盐镖,是打算把镖驮子押到江宁。论理说,凭你一双铁牌的威名,再加上十二金钱的声势,沿路通行,正是容易得很。其实就凭你们二位的两杆空旗,就满能行得开,何况还有这些能人押护?但凡江南江北的绿林,谁也应当借道,莫非说真敢找死不成?可是今天想不到你们偏偏遇上了我!我在下不过生得一个肉头,四根骨架,天胆也不敢劫你们两家的镖。况且又奉得是什么盐道札谕,又是什么官帑!我更不敢胡为了。无如我慕名远来,是要结识结识这位俞大镖客的。俞大镖客既未在场,我只好暂把你这拨镖,连他的金钱镖旗代为留存下来,就算是访贤促驾的请帖。你只要把俞三胜俞大镖客请来一见,容我领教他的奇门十三剑和十二金钱镖,无论是胜是败,我定然原镖奉还。缺少一百,我赔一万。这便是在下今天出场的一点来意。这样做法,不过是老夫念到胡镖头是条汉子,若遇见别个无名之辈,我就没有这么些废话对他讲了。”说完,把旱烟又装上了一袋,缓缓地吸着。
胡孟刚听罢,气得面色焦黄。不用说这镖银被人截住,就是受人这样的轻视,也已经够受的了。双方凑近答话,相隔也不过四五丈远。铁牌手胡孟刚回头一看,手下人早将铁牌递过来。胡孟刚将胸口一拍,冷笑一声道:“哈哈哈哈,朋友!你的来意我明白了。我胡孟刚从十八岁上闯**江湖,从三十几岁上开这镖局,到如今我也虚度到五十二岁了。若论能耐,会吃会喝,会屙会睡。我所以在江南混得上饭吃,不怕你老哥笑话,没有一点真本领,只靠江湖上朋友多肯帮忙。你老哥寻的是十二金钱俞剑平,且不管俞剑平在不在此,我们两家镖局既然双保盐镖,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你老哥既打算把这笔盐镖留下,好极了,何处不交朋友?我胡孟刚敢替俞剑平做主,你老哥只管拿去。不过有一节,我胡孟刚交朋友却交在明处,你先道个万儿来,我胡某一定够朋友,教你老哥称心如愿。”说着将手中双牌一展,双眸灼灼放光。这时节,铁掌黑鹰程岳已听出来人指名要会他师父俞三胜,早将长衫钮扣扯开,要上前答话。今听胡孟刚这几句话答得软中带硬,锋利无比,暗将大指一挑,却又停步,观看来人如何回答。
只见那豹头老人一点神气也不动,把手中旱烟袋的铜锅,向鞋底子上轻轻磕了磕,抬起头来向胡孟刚有意无意扫了一眼道:“罢了,胡镖头果然名不虚传,你要问我的姓名么?”胡孟刚大声道:“正要请教。”那老人冷冷说道:“这倒不劳动问,俞三胜自然知道,我看尊驾却也是个好汉,既然这么说,我将这镖银只留一半,算是单扣俞剑平的镖。你老兄尽可以通知他,教他速来领取。我在下言出法随,不再更改。若依我的话,你我是江湖道上,后会有期。倘若不识风色,胡老镖头,你也是老江湖了,你且看老夫有没有本领,把尊驾的镖银全数扣下!”说到这里,声色一振,又一瞥那十二金钱镖旗,道:“这杆金钱镖旗,横行大江南北,已有多年,也该歇歇了。烦你对俞剑平说,我此刻要把它留下。”
这末一句话,触动了镖局的大忌。铁掌黑鹰程岳“刷”的把长衫一甩,抗声断喝:“要想留下十二金钱镖旗,却也不难……”话声未完,猛听背后大吼道:“大胆匪人,拦路行劫官帑,事如造反,这还了得,难道不怕王法么?”只听鸾铃响处,缉私营哨官张德功跃马挺枪扑来。枪杆一挥,两旁紧紧随着两个护兵、八名巡丁。黑鹰程岳急往旁一窜。这马竟擦身而过,险些没闯着自己人。
原来这张德功是行伍出身,幼年曾考过武场,拉得硬弓、盘得劣马,六合枪也学会几路,性格粗鲁,膂力刚强,现在年甫四旬,可谓正当壮年。这次解运盐课,全营中挑选解官,只有张德功武功出众。他虽只是小小哨官,却兼充教练官,也算得庸中佼佼了。他也晓得近来路上吃紧,不想在此处果然碰见一伙强盗,看人数不过三十几个,心想镖局伙计和缉私营巡丁不下六七十人,就赶也把这伙贼赶走了。又听见胡孟刚答的话似乎太软,他不懂江湖上的勾当,只觉得和央告一样。他暗道:“镖行的本领不过如此么?”顿时呐喊一声,把护镖的巡丁调来八个,挑着缉私营的旗子直冲过来。他心想:贼人胆虚,一见官兵出头,就许吓散。他一马当先;护兵在旁厉声喝道:“现在缉私营张大老爷在此,你这般匪人阻住官道,太已混账,快给我滚开!不然,拿你们当土匪办!”谁知他们尽嚷,对面贼人傲然不理。
张德功勃然大怒道:“弟兄们上!”两腿一磕,这马直闯过去。张德功手托大枪,照准为首贼人便刺。那豹头老人吸着烟,既不躲,又不抗,相隔丈余,猛从强人队中窜出一条黑影在马前一晃,那马直立起来。张德功说声不好,急甩镫勒缰,哪里来得及,咕咚一声,从马上仰面跌倒下去,长枪也丢在地上了。来人正是左首第二人,那个手执青钢剑的白面少年。那把剑并未使动,仍在左手提着。右手已扯住马嚼子,往外一带,左手剑“啪”的扁拍了一下,这马负痛窜过一边去了。张德功跌得浑身是土,头上戴的得胜盔也摔掉了。到底亏他有些功夫,不待巡丁抢救,早已一滚身站起。他羞恼交加,忿不可遏,抽腰刀大喝道:“大胆匪人,殴辱官长,该当万剐凌迟!”虎也似的抡刀砍来。那少年剑交右手,略一抵拒,觉得张德功手下颇有几分斤两,便不与他硬碰,只盘住他,用闪躲圆滑招数,三绕两绕,腾地一脚,把张德功踢倒在地。张德功虎吼一般跳起。那白面少年大笑着叫道:“张大老爷,领教过了,请回吧。”张德功拼死命地冲上去;当着镖行这些人和手下兵丁,自己堂堂一个教练官,竟被贼人这般玩弄,面子上太下不去。他大声狂喊道:“张老爷跟你拼了。”把腰刀直上直下劈去。那白面少年闪展腾挪,专找漏洞。又交手八九回合,腾的一脚,口中说道:“往东倒!”张德功扑地倒在左边。胡孟刚一看这情形,大叫:“张老爷快退下来,保镖要紧,待我来。”那张德功口吐白沫,哪里肯听,爬起来照贼人又是一刀。白面少年略闪一闪,转到背后,叫道:“张老爷往后躺吧。”顺手牵羊把张德功又扯倒了。张德功两眼瞪得通红,恶狠狠一味猛砍直冲,不由把贼人招恼。这贼道:“怎么给你留情,还不懂?”一个垛子脚把张德功踢倒,青钢剑“嗖”地砍下去。“哎呀”一声,张德功左肩头鲜血迸流,这回却爬不起来了。两个护兵全都吓跑,八个巡丁内却有两三个大胆的,把张德功背起来抢回,败退下去。贼人并不追赶,立刻拭剑,狂笑归队。
铁牌手胡孟刚一见哨官受伤,不由愤怒,虽说保的是客货两全,张哨官奉官差派,与己无干。但既有镖局随行,岂能坐视?胡孟刚急将铁牌一分,便要上前。不想程岳早已负怒,“刷”地一个箭步窜到阵前。距那为首豹头老人四五步远,错脚站定,先纳住怒气,双拳一抱,叫道:“朋友请了。”
年老盗魁转眼看时,见程岳紫棠色面皮,年约三旬。上身穿青绸短衫,下穿青裤,打着黑白倒赶水波纹的裹腿,搬尖鱼鳞沙鞋,体格雄伟,气象豪壮,两手空空,没带兵刃。这老人不禁注目,把程岳多看了两眼,傲然自若,漫不还礼,口吸着旱烟,只将头点了点。
程岳双目一瞪道:“朋友,你既然身入江湖,便该晓得江湖道上的规矩。我们保镖的谨守行规,对众位并没有失礼。朋友你既上线开耙,想必是看着我们两家镖局,不值得当你们的朋友,你一朝相亮青子动手,咱们自然是本领上分高低,我们并不怪你。可是你指名点姓,要找十二金钱俞老镖头跟你答话,似乎你跟姓俞的一定有梁子(怨仇)。朋友,你这就错了。姓俞的不是无名之辈,你竟可鼓起勇气,前去找他,何故动手行凶,刃伤护镖的哨官?须知人家奉命差遣,与你无仇无怨。那俞老镖头在大江南北走镖,只凭一杆镖旗,用不着他老人家亲自出马。凡是在江南江北开山立柜的,全得闪个面子,这也是他老人家功夫强、人缘好所致。你既非找姓俞的不可,便该留名留姓,何故又藏头盖尾,岂不教江湖上好汉耻笑?至于十二金钱镖旗,在江湖上果然也闯**多年,朋友既想留下,却也不难,朋友你往这里瞧!”用手将自己鼻头一指道:“少镖头程岳情愿双手奉上,可是你得露两手给我们看看。”那豹头老人很耐烦地听着,听到末尾,哈哈笑道:“朋友,你今年几岁了?姓俞的是你什么人?”程岳道:“呸!少发轻狂,你家少镖头今年一百岁,多活不过多作践几年饭。那俞老镖头便是俺的恩师。你家少镖头虽小,却是说得出、叫得响。姓程名岳,外号人称铁掌黑鹰。”说着,脚往前走了半步,双拳一比道:“闲话休讲,静候领教。”气势虎虎,便待动手。
那老贼微微嘻笑,把烟管一晃,那边突然窜过一人,厉声喝道:“姓程的,我们当家的正要找你们师徒算账,你要想跟我们当家的动手,你还早呢,且先尝尝我这对怀杖。”“哗啦啦”一抡这对怀杖,复往怀里一抖,两截仍合在一处,虎视眈眈,蓄势以待。程岳侧目一看,是那粗豪少年,自己急往旁一闪,叫道:“强徒休得张狂!”伸手将如意扣松开,右手一拉棒梢,往前一带腕手,“噗噜噜”,将腰间暗藏的金丝藤蛇棒抽出来,抖了个笔直。程岳这一亮兵刃,那使双怀杖的粗豪少年,不由往后撤了半步,晓得使用这藤蛇棒的,必非弱者。黑鹰程岳丁字步一站,向敌手叫道:“朋友,你报个万儿来。”
那粗豪少年眼向为首老人一瞥,怪声笑道:“你用不着盘问姓名,你师父来了,我们自然把万儿留给他。你就少废话,咱们哑吃哑打,伙计递招吧。”程岳见这人也是如此无礼,暗想:“他们故意和我安平镖局作对,成群结伙,全为我师徒而来,我程岳今日是宁教气在身不在。”遂一声冷笑道:“大丈夫讲究光明磊落,到处留名,绿林好汉就是身背一百条命案,也不愿改名换姓。你们这一伙强徒,看来也象汉子,原来鸡鸣狗盗不如。还想截留我们的十二金钱镖旗,真是不知死活。”
<!--PAGE10-->那使怀杖的少年勃然动怒,眼向四处一扫,倏然把怀杖一分,立了个门户,叫道:“少嚼舌,来来来!”
程岳随手往旁一立,抱元守一,右手把金丝藤蛇棒一举;立刻伸左手,拨棒梢,运用“太极生两仪”之式,气纳丹田,提气贯顶达于四肢;屏思绝虑,五蕴皆空,把精神凝结直注在对面敌手的身上。当此时,门户一立,外行看不出来,唯有那口衔旱烟袋的老人,暗暗惊异,心想:“这姓程的不过三十来岁年纪,论起真练功夫来,总得年满十五岁以上,才能调气练精练神,算来他最多也不过十几年的功夫。他这一亮式,神光充盈,英华内露,足够二十多年的功力;这定是他师父俞剑平教授得法,才会有这样好的造诣。由此看来,俞剑平的技业,想必已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豹头老人心头转念,也不过刹那之间。大堤之上,两个敌手已然全换了架式。使双怀杖的少年见程岳紧守门户不动,自己暗笑:“你这种太极门以逸待劳,想讨便宜,你须向别人使去,今日遇上我,你却枉费心机。”遂往前赶了一步,右手怀杖一抖,喝一声:“打!”倏地带着劲风,向程岳头顶上砸去。
程岳不慌不忙,看定敌人兵刃,离头顶不到半尺,“刷”的往右一斜身。盗徒右手这支怀杖向下一沉,趁势往下塌身,右腕挺劲,这怀杖“哗啦啦”一响,立刻撤回来,左手怀杖早又撒出去。这一手名叫“换巢鸾凤”。
黑鹰程岳沉机观变,要察看敌手的路数。见敌人左手镔铁怀杖又到,自己忙一提腰力,展“燕子钻云”的轻功,身躯凭空窜起一丈多高。等到身躯往下一落,早将金丝藤蛇棒用手一捋,立刻笔直,与铁棒相似。脚才沾地,听背后一阵寒风扑来,便知敌人暗算已到;单脚点地,向前下腰,身躯“嗖”的往左一偏。双怀杖“啪达”一声暴响,砸在地上,将土地砸了两道深沟。
黑鹰程岳大怒,这一招若被砸着,立刻骨折命丧。程岳忙翻身急转回来,见盗徒正在撤回双怀杖;程岳疾如电掣,把金丝藤蛇棒前把一松,单手抡棒,猛向盗徒砸去。这一招叫做“摘星换斗”,直取敌人的顶梁。程岳还招巧捷,敌人招收不及,急中生智,硬往上一提气,全身扑向程岳这边,抢近一步,才得把左手的镔铁怀杖的双节合到右手掌内。此时那藤蛇棒已到,盗徒猛喊一声,使出十二成的力气将怀杖照定藤蛇棒硬砸。
铁牌手胡孟刚在旁观战,暗叫一声:“不好!这一手怀杖要是用实了,硬碰硬,任何人也得把兵刃松手。”胡孟刚一转念间,铁怀杖砸了个正着,只见那条金丝藤蛇棒,软软地往下一沉,盗徒吃了一惊,怀杖扑空,不由身躯往前一栽。才待单脚用力,借势旁窜时,铁掌黑鹰一招跟一招,焉能放走敌人,顿时“嗖”的一抽藤蛇棒,往后使一个败势,扭身打一个盘旋,手中棒如怪蟒吐信,早“刷”地缠在敌人腿上。舌绽春雷,喝一声:“躺下!”程岳单腿坐劲,“扑登”一声响,少年盗贼斜栽倒地上。
<!--PAGE11-->黑鹰程岳往旁一展身,轩眉冷笑道:“承让,承让,十二金钱镖旗恕不奉送!”这个“送”字还未收声,脑后突然一股凉风扑到。只听一个沉着的声音说道:“那也不见得,朋友接招!”
铁掌黑鹰急急地缩项藏头,往下一伏身,“嗖”的一柄锯齿刀掠过脑后,挟着强风直劈过来。程岳一换腰,斜窜出六七尺以外,这才扭颈细看来敌。这人正是立在为首老人左边那个四十多岁的黑面大汉。那使双怀杖的粗豪少年一落败,就地滚身站起,含愧归队。这黑面大汉顿时捺不住怒气,横刀暗袭过来。
铁掌黑鹰一摆掌中金丝藤蛇棒,厉声叱道:“潜使暗算,还算什么英雄?”黑面大汉双目一瞪道:“试试你耳听几路,眼观几方?呔,留神接刀吧!”话到刀到,锯齿刀扬空一闪,搂头盖顶直剁下来。
铁掌黑鹰叫道:“来的好!”倏地往右一斜身,抖藤蛇棒便往那锯齿刀上缠。盗徒一见棒到,晓得这种兵刃以柔克刚,专拿对手的兵刃,一不小心教它缠上,休想再撤回来;并且这藤蛇棒又是软中硬,使用它全凭腕力。若是武功稍差,决不敢用;软硬力稍用得手不应心,人反易为兵刃所累。名虽是棒,却能当练子鞭用,这就是藤蛇棒难工易胜的出奇处。
这黑面盗徒一身很好的武功,识得藤蛇棒的招数,见程岳棒往上一翻,他便赶紧往回抽刀;突翻手腕,用“反臂刺扎”,刀尖径奔程岳软肋点去。程岳头招落空,知遇劲敌,未容对手刀到,急展藤蛇棒,“斜挂单鞭”,往外一挂,立刻向前错步,棒随身转,亮出“铁锁横舟”的招数,藤蛇棒竟奔盗徒拦腰缠打。那盗徒一闪,抽招换式,竟然进步欺身,展开五虎断门刀法,翻翻滚滚,一片寒光上下挥霍;劈,砍,截,挑,刺,扎,招招精熟迅利。铁掌黑鹰张眼凝视,认清敌人路数,自己忙把三十六路行者棒,霍地施展开。这条藤蛇棒,盘前绕后,直如一条怒龙飞舞,和敌手那把锯齿刀恰好抵住。两个人旗鼓相当,斗了二十余招,盗徒的刀法没有一点松懈。铁掌黑鹰暗忖:“我若尽自跟他恋战,天色渐晚,这镖如何闯得过去?速决胜负为要!”程岳打定主意,立刻将藤蛇棒招数一变,改用太极棍法。这一趟太极棍,是俞剑平老镖头的绝技。当年俞镖头剑术没有练到火候,自己不敢仗剑跋涉江湖,就用这一条太极棍走了好几省。后来剑术精究,到了极诣,方才弃棍用剑。他为程岳是自己顶门户的大弟子,故将这套太极棍法传给程岳,又给程岳特造了这条金丝藤蛇棒。程岳在安平镖局走镖数年,仗这利器,倒也得心应手;今日遇见劲敌,顿时把全副本领施展出来。
当下两人出力酣战,已到三十余招。盗徒的招数也已变换,改用八卦刀,正跟程岳这趟太极棍有相生相克之势。这一对招,两人未免又多见了二十余手。黑鹰程岳怦然动念,暗想:“我满凭真实功力,跟他分高下,眼见得难操胜算。”遂将招数略微放慢,故示武功根柢不固、气力持久不济的神情,好引起盗徒骄敌之心。果然对面大汉留神观隙,渐见程岳棒法散漫,不禁心中得意道:“闻名不如见面!自己跟师父在辽东道上,尽听人说,这十二金钱俞三胜内功如何惊人,拳剑镖三绝技如何出众,以太极门擅名大江南北,镖行无不让他出一头地,绿林无不退避三舍。今日虽不曾与俞剑平相遇,但看这姓程的是他掌门弟子,枉自手底下灵活,不料他后力竟如此不济。他师父也就可想而知,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了。”
<!--PAGE12-->这黑汉如此存想,程岳的棒法却越加迟慢,仿佛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攻之力。黑汉的刀法更为加紧,但见程岳勉强抵拦了几招,黑汉眉头一耸,心中大喜。
就在这时候,那盗群中为首的豹头老人,却双眉一皱,猛然大喝道:“喂!二熊,小心了!”喝声甫罢,那黑汉展开“抽撤连环”的招术。程岳把头一摆,藤蛇棒向外一崩,急翻身,走败式,金丝藤蛇棒往右侧一拖。黑面汉势如飘风,“抽撤连环”三招急下,紧随着一拧手腕,锯齿刀突奔程岳后背。程岳一反身时,早已防备;左脚往前上步,右脚往后抬起,等到往前一塌身,盗徒的刀正扎程岳的后心。程岳势本佯败,身手灵活,眼光四照。黑面盗徒犹恐敌人逃走,刀才递出来,右脚点地,左脚上提,身形向前一探,“夜叉探海”式,直扑上来。刀尖往外一送,只离程岳后心一二寸许,方喝得一声:“着!”倏然间,程岳如电闪也似,拧腰往右一个回身,左脚用力往右一滑,全身却斜塌下去。盗徒刀尖落空,招数用老了,大吃一惊,急收招不迭。程岳让招还招,疾如狂风;右手腕一坐劲,抖藤蛇棒,“玉带围腰”,猛奔敌腰缠过去。“砰”的一声响,藤蛇棒鞭了个正着。这一招冒险成功,陡然断喝道:“躺下!”用浑身力量,往右猛一带,“扑登,呛啷!”将敌人直摔出五六步,锯齿刀甩出多远。铁掌黑鹰收式旁窜,用手一指道:“这点能为,也敢在江南道上,耀武扬威?”
程岳这一句话,说得犀利无比。那手擎烟袋的盗魁一声狂笑,声若枭鸣。程岳急摆藤蛇棒,闪目看时,但见豹头老人笑声才歇,面上笼起一层怒云,双目闪闪已露凶光,斩钉截铁叫道:“摔得好!”三个字迸出唇边,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唇吻微动,右手一展,便要下场擒拿程岳。
陡见他身旁那个面如重枣、身穿紫灰衣裤的壮汉,捧镔铁点钢穿,飞身直窜过来,厉声叫道:“姓程的朋友,动手过招,输赢是常事,也值得这么卖狂么?来来来,我来领教。”话到,人到,兵刃也到,一对镔铁穿,第一招直向程岳胸前扎来。程岳双手挥棒,往外一封;立刻趁势递招,甩藤蛇棒迎头就打。盗徒立刻撤回镔铁穿,往外一挂,倏然换招,以“双风贯耳”,向程岳打到。程岳缩项藏头,往下矮身,一个盘旋,顺着旋身之势,抡金丝藤蛇棒,往盗徒下盘双腿缠来。盗徒急掠空一纵身,把这招闪开,身往下落。程岳早将藤蛇棒抖得笔直,手起处直照敌人的“气俞穴”点去。这赤面盗徒闪展圆滑,趁着腾身往地上一落时,急蹲身躯,将掌中双穿倏地一分,呈“凤凰展翅”式,左手铁穿直奔程岳丹田扎去。
黑鹰程岳随撤藤蛇棒,两手一捋,斜插柳往外一磕,立刻将敌人兵刃弹开。那敌人却也了得,这一招才过,第二招早来;右手铁穿“霸王卸甲”,一反臂,直砸程岳的头顶。这一招来得极快,绝无缓气之功。黑鹰程岳微一偏头,点钢穿贴着脸掠下去,锐风扑鼻,险到十分。黑鹰程岳咬牙切齿,趁势还招;藤蛇棒往外一展,刷地照敌人斜肩带背打去。
<!--PAGE13-->这盗徒左手铁穿往外一封。程岳的招数虚实莫测,倏然往回一撤招,猛往左一带,藤蛇棒忽向敌人左肋打去。那强徒急往下矮身藏头;这藤蛇棒突如惊蛇怒蟒又横扫过来。闪躲不及,棒过处,早将盗徒头顶皮扫了一下,扫去一块油皮。赤面盗徒吓了一身冷汗,忙一纵身,往斜刺里窜出一丈多远。手扪头顶,才晓得头发也被刮去一缕,立刻回身冷笑道:“姓程的朋友,咱们后会有期。”
黑鹰程岳嗤然笑道:“少镖头等你十年,快去访名师,再来现眼。”
这时程岳早将生死置于度外,打定主意,要破死命,护镖银,保镖旗,与群盗死战。他略吁出一口气,提棒扬眉,要再向那年老盗魁发话。哪知盗群那边,早起了一阵**。眼见自己这方,连败三阵,都输在程岳一个人手里,气得群盗人人跃跃欲动,势欲群殴。只听一个说道:“活气杀人,姓程的休要卖狂!当家的,咱们全上吧!”
那年老盗魁双目横盼,怒如火炬,“呸”的一声唾道:“住口,你们要做什么?”斥得群盗立刻肃然归队。这才见盗魁左边,刺伤缉私营哨官的那个白面少年,手提青钢剑,脚下一点地,已腾身跃起,轻快异常,往程岳面前一落,左手提剑,右手骈食指中指,一指黑鹰程岳道:“程朋友,果然有两手,我很佩服。但何必徒逞口舌,我们是功夫上见高低。”剑交右手,扬了一扬道:“素仰俞门三绝技,太极剑也是一绝。在下也学得两手笨剑,愿意请教方家,你可有气力,再跟我走两招么?”
黑鹰程岳仰面笑道:“莫说是你,你们全伙只管挨个齐上,看一看我们十二金钱镖旗,究竟好摘不好摘?”将藤蛇棒一抡,又要发招。猛听后面大叫道:“道上朋友讲理么?车轮战赢了人,可算好汉?程贤侄且退,别让你一个人拾掇完了,匀给我们这个吧。”
黑鹰程岳侧身回顾,只见铁牌手胡孟刚将双牌摆了摆,似要上场。旁边早见枪缨一闪,那振通镖局的金枪沈明谊已然一个箭步,抢到阵前。
沈明谊眼见程岳连胜三盗,心想:人家安平镖局可谓当场露脸,自己这振通镖局,难道全是坐观成败的么?遂拦阻胡孟刚道:“老镖头稍待,大敌当前,你且留后押阵,待我把程少镖头替下来。”胡孟刚将身子一侧,沈明谊提金枪,一跃上前。程岳虽说有真实功夫,可是人的气力终究有限,此时鼻洼、鬓角已然微润,乐得让过这一场;遂向沈明谊说道:“沈师傅,小心他们观战的人。”
金枪沈明谊点头道:“晓得,少镖头放。”说罢,往前进步欺身,已与敌人抵面;大声叫道:“朋友,你们也该识趣知机,三阵见输赢,是光棍趁早让我们这号镖过去,彼此各留情面。我振通镖局自有心照领情的地方。若不懂江湖道的面子,在下只好挨个奉陪,车轮战不算高招。”白面少年冷笑道:“朋友何必卖乖?好鹰不赶乏免,你们姓程的只管喘气去。你们有本领,尽管来施展,我倒不怕车轮战。借道的话趁早收起,咱们打着看。”沈明谊说道:“好,动手何难,咱就打着看!”一晃掌中枪,那枪头血挡“突噜噜”一颤,颤起二尺多的圆轮;顺势往前一递,奔强徒的“华盖穴”扎去。那白面少年剑已交到右手,左手骈食指中指,扣拇指无名指,一捏剑诀,往右侧一斜身,剑走轻灵,步伐迅疾,把沈明谊的枪闪开。跟着一反腕子,“拨草惊蛇”,猛斩沈明谊的右腿。沈明谊一合枪,顿时现枪钻,将盗徒的剑拨开;一旋身,枪锋从左往后一领,刷地点奔强徒的右肋。这白面少年盗徒急用“跨虎登山”式,一跨右腿,身往左斜,立刻将枪闪开;随即改式,“白鹤展翅”,剑削沈明谊的肩背。
<!--PAGE14-->金枪沈明谊用“斜插柳”,往外一磕,随即展开“金枪二十四式”,枪缨乱摆,枪尖乱颤,斗起来宛如腾蛇翻浪。那白面少年剑术上恰也精深骏快。展转进退,枪剑交锋,两人动手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负。沈镖师一面展开枪法,一面搜寻敌人破绽。连斗了三十余合,金枪沈明谊无论招数如何紧,那敌手狡狯,守多攻少,自己总不能递进枪去。沈明谊不禁着急,暗想:“程岳一个镖行后进,竟连胜三敌;自己反连这一个青年贼人也战不下,岂不替振通镖局输气?”这样存想,骤将枪法一变,他未免求胜心急,欺敌过甚,这正中了盗徒的心机。那白面少年盗贼,也将剑招一变,施展出“八仙剑”来,翻翻滚滚,剑身合一。
眨眼间二人又战了数合。突见那盗徒挺身展剑,往外一封沈明谊的枪,似忘了护身的要诀,竟把一个前胸和下盘全露出来。沈明谊以为有机可乘,刷的一颤枪,“金鸡点头”,直向敌人丹田点去。这白面少年一个“旱地拔葱”,窜起七八尺高,把这一招闪开。沈明谊见枪招落空,急扭身往左一个盘旋,用右手抓枪钻,刷的一个“盘打”,抡得这枪杆悠悠带风,猛向敌人打去。这盘打的招数,极其厉害。枪长七尺,臂长二尺五,身回力转,往外一横扫,在一丈二尺以内,敌人再难躲开。而且旋身借势,其力迅猛无比,用兵刃搪架,必被打飞。要想防这一招,须用轻功提纵术“燕子飞云纵”和“一鹤冲天”式,能够身不作势,只将双臂往起一抖,凭空拔起一丈以外,方得闪过。否则急避不迭,终须落败。即使头招逃开,还怕对手再赶一招,连发两个“盘打”。
这盗徒年纪虽轻,武功甚熟;见沈明谊枪法招中有招,施出这绝招来,微微一笑,竟不抽身逃走。他脚下一点劲,立刻疾如鹰隼,从沈明谊左肩头上,飞掠过去。这一着大出沈明谊意料之外,急将招数收回,“怪蟒翻身”,一抬右臂,把金枪向上一带,“太公钓鱼”,直取敌人要害。
这一招也是来势很急。那盗徒脚才落地,故卖破绽,不慌不忙,耳听脑后风声已到,便背着身子,往左一错步,刚刚让过枪锋,倏地一个“鹞子翻身”,掌中剑“倒打金钟”、“三环套月”,连环招,剑走轻灵,刺咽喉,挂两肩,其疾如风,其锐如箭。沈明谊招架不及,闪避不迭,暗道:“我命休矣!”
<!--PAGE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