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我们不是终点,是路标(1/2)
那封信来自西南边陲的一座小城,用的是最普通、最廉价的学生信纸,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苏明心坐在空旷的工作室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几行字。
窗外是京城繁华的车水马龙,霓虹灯的光晕透过玻璃,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却丝毫暖不了那信纸上透出的寒意。
“我今天去公安局做了笔录,没哭,也没求他们立刻救人。”
女孩的笔触在“哭”字上微微顿挫,仿佛能看到她紧咬牙关的模样。
“我就说了一句话:‘张慧不是叔叔,她是我的姐姐。’”
苏明心闭上眼。
那句话像一枚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她心中最柔软也最坚硬的地方。
张慧,那个在光圈里声嘶力竭呼喊“姐姐”的女孩,如今只剩下妹妹的记忆和官方档案里一行冰冷的“情绪不稳定,已介入心理疏导”。
她们都是姐姐,也都是妹妹。
她们都在试图从“数据”的定义里,抢回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没有回复这封信。
任何安慰的言辞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是沉默地走到扫描仪前,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放平。
机器发出的嗡嗡声,像是这个时代微弱却固执的耳鸣。
扫描出的高清图像,被她嵌入了《未发送》第三辑的封面设计中。
那段手写的文字,在精心设计的艺术字体和迷幻的色块之间,如同一道粗粝的伤疤,突兀而真实。
在书的封底,她只印了一行极小的字,像是耳语,又像是谶言:“有些话,不必等到被被允许才说。”
首批印刷品被打包成五十个一模一样的包裹,收件地址遍布全国。
不是知名书店,不是文化地标,而是五十所普通中学的图书馆。
她在每个包裹里都附上了一张便签,上面是她手写的嘱托:“请放在‘青春期心理’书架最显眼处。”
当最后一个包裹被快递员取走,苏明心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方的天际线被摩天大楼切割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她不知道这五十颗种子能有多少发芽
几乎在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林景深也收到了一份通知。
来自基金会合作律所的加密邮件,标题简短得近乎冷漠——“关于张慧案”。
邮件内容并不乐观。
案子在他们的持续推动下,总算被最高检列为“疑难信访重点督办案件”,这听起来是个巨大的进步。
但“重点督办”四个字的后面,跟着的是一句更致命的批注:“鉴于案情复杂,社会影响面广,建议暂缓调查,以维稳为先。”
“暂缓”,一个温柔的词,却比利刃更伤人。
它意味着无限期的搁置,意味着让时间消磨掉一切证据、记忆和呼声。
林景深关掉邮件,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他早已过了会为这种官方辞令愤怒的阶段。
催促?
抗议?
那只会让他们陷入一场预设好规则的消耗战。
系统最擅长的,就是用“程序”和“流程”让你在原地打转,直到你精疲力尽。
他要做的是跳出这个圈。
一周后,“明心基金”的注册地悄然变更,从寸土寸金的京城金融区,迁到了地图上需要放大好几次才能找到的西南某小城——正是张慧姐妹的家乡。
林景深没有惊动任何人,亲自飞了过去。
他没去拜访当地任何一位“大人物”,而是租下了一间临街的旧铺面,挂上了一块朴素的木牌:“基层司法观察站”。
他招聘了三名刚刚从本地法学院毕业的女孩,她们眼神清澈,对未来充满理想,也对现实充满迷茫。
林景深给她们的任务简单到不可思议,甚至不像一份正式的工作。
“每个月,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就去各个乡镇的法庭、派出所、信访办门口待着。”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点,“不用进去,就在外面,听那些走出来的人说话。记录一件事——那些没能被立案的诉求。”
女孩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传说中的京城大律师为何要做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事。
林景深淡淡地说:“法律是有门槛的,能走进法庭的,已经是少数。我们要找的,是那些连门槛都摸不到的声音。他们为什么被拒绝?法官说了什么?警察用了什么理由?把这些都记下来,原话,一个字都不要改。”
第一个月的报告很快就交到了他手上。
与其说是报告,不如说是一本民间疾苦的速写集。
标题是其中一个女孩自己起的——《那些没资格成为案子的事》。
里面记录着:一个女人想告丈夫家暴,却被劝“夫妻哪有隔夜仇”;一个工人想讨要工伤赔偿,却因为没有正式合同而被拒之门外;一个年轻人投诉工厂排污,得到的回复是“这是重点扶持企业,要顾全大局”。
林景深一页页翻过,目光最终停在了一句不起眼的记录上。
“有个老人反复来,说他儿子因为在网上发了什么东西被带走了。他想知道儿子关在哪儿,犯了什么法。没人理他。他说,儿子被带走前,慌乱中只来得及在自家土墙上用石灰画了个圈。”
那个圈。
一个绝望的、无声的求救信号。
一个甚至无法被转译成文字的“案情”。
林景深拿起笔,在这段话旁边的批注栏里,用力写下了一行字。
“这个圈,我们来记。”
京城,教育部下属的某个会议室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重。
顾承宇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一侧,对面是几位面容严肃的专家和领导。
他们正在审议他的“种子计划”课程。
好消息是,这套颠覆性的心理学课程,经过几轮小范围实践后,效果出奇地好,被一致评定为“具有前瞻性和实践价值”,并被教育部列为“高等院校心理学试点教学参考”。
坏消息接踵而至。
“顾教授,”一位头发花白的领导清了清嗓子,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们非常欣赏你的教学理念。但是,为了能让这套课程更顺利地在全国推广,有些内容……需要做一些调整。”
他推过来一份文件,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词。
“‘清源事件’‘织光联盟’‘系统性压抑’……这些案例,争议性太大,容易引起学生的思想波动。我们建议,可以用一些更经典、更没有争议的心理学案例来替代。”
“稳定压倒一切”,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但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呼吸中都充满了这个潜台词。
顾承宇看着那份被“修正”过的教案大纲,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争辩,没有引经据典地论述学术自由的重要性。
他知道,在“稳定”这块铁板面前,所有的道理都会被撞得粉碎。
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理解。感谢各位专家的宝贵意见,我会认真考虑。”
会议在一种和谐融洽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后,顾承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原始的、未被删改的“种子计划”全部教案,一字不差地整理出来。
但他没有将它们打印成册,也没有存入硬盘。
他联系了一家小众的独立音乐工作室,将十二节核心课程的内容,请专业的播音员录制下来,然后,刻录成了十二张黑胶唱片。
这种古老、笨重、难以复制的媒介,成了他对抗篡改的武器。
他将这十二套唱片,分别赠予了当初与他一同创立“种子计划”的十二位合作教授。
每套唱片里都附有一张他亲手写的卡片:
“声音比文字更难篡改。当纸张被抽走,至少让回声留下。”
其中一套唱片,被一位年迈的心理系教授珍藏,最终放入了自己所在大学的系史馆。
标签上写着一行小字:“2025年,我们曾尝试教导学生,去质疑‘稳定’的代价。”
几年后,一个对未来感到迷茫的新生,在系史馆里打发时间时,偶然发现了这张落满灰尘的黑胶唱片。
出于好奇,她找到了老旧的唱机,将唱针轻轻放下。
一阵轻微的“滋啦”声后,一个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从音箱里流出:“……我们总在谈论心理健康,但什么是真正的健康?真正的健康,不是让你永远保持微笑,永远积极向上。真正的健康,是系统允许你说,‘我不舒服’。”
女孩愣住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被各种“正能量”话语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内心。
她拿出手机,录下了这段话,发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配文只有一句:“这节课,比我们现在教的,更像人话。”
叶小棠又一次来到了清源市的公墓。
那棵见证了太多悲欢的老槐树,在秋风中飒飒作响。
她蹲下身,在李小芸的墓碑旁,那片她曾经刻下名字的土地上,发现了一行新的字迹。
不是她刻的。
字是用小石子划的,很浅,但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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